老師的皮鞋

　　點點滴滴，我們就這樣從幼小的生命生根發芽，直至今天我們所認為的參天大樹。也許一路走來留下了很多，只是為了證明些什麼吧。留下那封簡單的信，是給自己鼓勵和信心；留下畢業時的照片，為了證明自己也年少輕狂過；而今日記憶中的老師的那雙皮鞋，也算為了拾起小學的美好時光，文字本身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情到深處，不得不用文字表達，感謝文字，也感謝感情！

　　玉米湯，湯麵，玉米湯，每天三餐就是這些，那時我們只有十一歲，而且還要住在學校里。我們只期待周三回家能吃母親做的雞蛋面，然後再從家裡帶點鹹菜和乾糧，即使學校離家有八里路。雖然青山綠水，民風淳樸，但我那時依然時時幻想離開這裡，翻過高山，看看山外的夢，一次砍柴到了山頂，看到了山外還是山，而且是連綿不絕，那一次我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創傷，感覺星星不再觸摸了，科學家是個遙遠的夢。

　　那時的我們，擁有着無限的想象，卻一次次被家長老師和現實扼殺在搖籃中，他們說我們年少無知，年少輕狂。我們不得不低頭認錯，因為我們害怕老師的三棱棍和皮鞋。

　　老師說他那雙皮鞋200多元，是真皮的，在當時我們還買不起鞋，只能是母親做的布鞋。我們的都羨慕和佩服，都幻想着自己將來自己也穿一雙老師那樣的皮鞋，穿一身西服，理直氣壯的走在大街上，如果再配一副眼鏡，會顯得更有學問，更加氣派。

　　有一天，自習課班上鬧哄哄的，老師很生氣，眼睛像怒憤的大鷹一樣等着我們，而我們只能像小雞一樣蜷縮着身子，任由對方的擺布。老師突然脫掉了皮鞋，在講桌上摔了幾下，那聲音如巨雷，嚇得我們暈頭轉向，還要四處竄逃，等待被抓的恐懼。雷聲停了，卻出現了我們更害怕的閃電：你們知不知道我是練過氣功的，一運氣有五百斤的氣力，我的皮鞋一腳能把你們踹到門外十米處，你們再不聽話，我只能讓你們見識見識了。當時班上鴉雀無聲，只看見一群小雞都在仔仔細細的尋找着食物，不敢抬頭，害怕被閃電劈着。

　　年輕總是美好的，但是那時我們看到的夢想總是在一個隧道中，遙遙無期，而且沒有任何可以依附，深遠，光滑，甚至想逃出去都很難。我們不在幻想着當老師，因為我們害怕那雙皮鞋。每次走出校園，遙望着那條模糊不清的丹江河，真想跳進去，隨水漂洋，飄到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地方，離開當時的困惑與困境。

　　每周一我們繼續升國旗，唱國歌，爭當三好學生，那時我們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想得到老師一個讚許的目光和表揚的話語。有一次，我周日去學校忘帶紅領巾了，周一早讀時被老師檢查出來了，我很害怕老師的三棱棍，更害怕那雙亮油油的皮鞋，於是還沒等老師開口，我就像兔子一樣往家跑，結果來回15里路，竟然只用了三十多分鐘。每次看着國旗慢慢的往上升起，我在想：難道這就算愛國的表現嗎？心中無國，照樣壞國，多少壞人不是從升國旗中走過來的嗎？也許着些就是老師欠我們的，只是愛國的口號響，卻從未見過愛國的表現。

　　聽老年人說，我們的學校原來是一個墳場，這讓我們更加恐懼。白天老師的皮鞋，晚上內心的自嚇，都希望快點長大，即使不知道長大有什麼意義。

　　唯一讓我們覺得快樂的就是下午放學的休息時間，我們都會相約在山上或竹林里做遊戲，在藍天白雲下，我們做着熟悉的遊戲，樂不疲倦，只有歡笑，沒有學校。都說小孩靈魂會出竅，會看那些幽靈，或者大人看不到東西，那時的我們也許真的已經超脫靈魂，走向了另一個樂園。

　　然而快樂稍縱即逝，也是曇花一現，我們仍然繼續我們的學業。老師的三棱棍都是我們自己準備的，都是在家裡的扇子樹上砍下的，老師說要又長有光。有一天午睡時，班上的一個同學剛抬頭和旁邊的朋友說了一句話，就感覺到了一陣巨疼，原來老師在門外觀察已久。忍者疼痛，他不敢說話，而我們都假裝睡著了，內心都在慶幸自己沒被抓住和同情那位同學。午睡后，我們發現他的大腿上已經出現了血絲，一條明顯的印痕留在了他的身體上。

　　我們不是沒有想過反抗，那時我們雖年輕，但還沒有勇氣。有人說：堅持自己該做的是一種勇氣，堅持自己不該做的也是一種勇氣。而那時的我們則是第三者。老師的懲罰制度很多，蹲牆角面壁思過，蹲馬步鍛煉身體，舉起手來增加肌肉……而我們最害怕的就是舉起手來。那次我們幾個男生在講台上表演舉起手來，舉了快一個小時，手都困了，想放下休息，但沒有人帶頭，都是互相使眼色，表情都很難過，而且都望着門后的那把鐵鍬，那是我們提前商量好老師太過分就拿鐵鍬嚇他的工具。最後我們沒一個人動手，只因我們害怕老師的氣功和皮鞋。

　　兩年很長，其實也很短，就這樣活在整日的害怕中，我們堅挺過來了。上了初中，並沒有我們想想中的那麼美好，只是老師不會把鞋脫了放在講桌上了。也許美好的東西我們都經歷過了，只是那時我們感覺到的只有恐懼，只有躲避。

　　幾年後的一天晚上，我們聽說了那位老師去世了，當時我心裡很複雜，不知道生命的逝去是這麼的容易。身邊的朋友說：怪不得前幾天我看到有流星降落的地方在他家的位置，原來是早有預兆啊。此時此刻，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麼理解生命的，而此刻我真的很懷念那位老師，也很感激。逝者安息，生者奮發，此刻我體會更加深刻。

　　年復一年，如今我早已到了可以穿皮鞋的年齡，卻從未穿過，只想給老師的皮鞋在心中留下一個位置，而自己還要跟着社會繼續行走，也許會累，會痛，但我早已累過痛過，所以我無所畏懼。

　　走吧，走吧，人總要自己長大，那只是我生命中的冰山一角，不因愛而執着，愛總會在行走中越釀越香；不因恨而生恨，因為恨也是需要感情的。

　　翰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