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與布鞋

　　城裡人大抵愛穿皮鞋，鄉下人則大抵愛穿布鞋，因而穿什麼鞋似乎成了區分城裡人和鄉下人的一種標誌，抑或說成了區分人的身份的標籤。

　　皮鞋是商廈商場里隨處可以買到的商品。買一雙皮鞋穿在腳上，打上鞋油，鋥亮鋥亮的，油光可鑒，在城市的柏油路上昂首闊步走過，就會甩出一串節奏明快而又清脆悅耳的足音，自然會引來不少艷羨的目光，招來不少讚歎之聲，若是女士的高跟皮鞋，咣當咣當的響聲中自有一番別緻的風景。此時，穿鞋者一定覺得意氣奮發意得志滿，一種“長風破浪，直掛雲帆”雄心壯志就會在腳下顯露出來。

　　布鞋是農家的手工製品，穿布鞋者在農村隨處可見。布鞋是農村婦女的針線活兒，做布鞋的工序頗為複雜：先用紙剪出鞋樣，用白棉布綹綹兒糊好邊子，再用舊衣服上裁剪下來的破布糊鞋底內部，一圈白棉布一層破布，一層一層用糨子糊在一起，每糊一層都要按鞋樣剪去邊角料，看看差不多有1公分厚時就糊上白棉布的鞋底面子，拿到太陽下或熱炕上烘乾后，就開始納鞋底。納鞋底用的是大針和細細的麻繩，鞋底比較厚，再大的針也很難穿透，所以一般得先用錐子戳一個眼，然後用針牽引着繩子穿過，即使這樣穿針有時也很困難，就得用上夾針一類的工具，有的乾脆用牙咬，結果針被咬斷不說，還會被針尖划傷口腔。就這樣一針又一針一行又一行，費上十幾天的功夫，鞋底上才會有密密麻麻的針腳，一雙鞋底才算做出來，一針針、一線線、一層層布，都凝結着農村婦女的汗水，滲透着一種質樸的愛。農村人有一句熟語說“胖婆娘納鞋底——實打實”，就說的是這樣的鞋底，既厚實、耐磨，又經得起雨水浸泡。

　　鞋底做好了，再照着剪好的鞋面樣兒來做鞋面，工序和鞋底差不多，只不過鞋面只需糊上七八層布塊，表面糊上一層條絨布或黑布，待烘乾后給鞋面上口內側和下口外側分別縫上黑布、白布邊子。然後再用錐子做眼，用大針牽引細麻繩把鞋幫底部和鞋底牢靠的上在一起，再用剪刀把鞋底外側刮一遍，一雙毛底的青布鞋就做好了。

　　由於布鞋是按腳的大小量身製作，穿上不夾腳，不磨腳，容易透汗透氣，汗臭味比較少，在家裡還可以當拖鞋，布鞋也不用今天擦塵土明天打油，有塵土的時候只需要跺跺腳或者用破布拍打一下就行，不論上山割草，下地幹活，不論泥土路還是砂石路，布鞋都耐磨耐泡。對庄稼人來說，穿這樣的布鞋是最實在和實用的，穿上布鞋，幹什麼活感覺踏實自在，什麼樣的路都能走得穩走得正。

　　布鞋的這些好處城裡人以及從城裡打工回來的人好像不知道或者有些忘卻，熱衷於皮鞋的他們以為布鞋已經落伍甚至應該被淘汰了。

　　我們這裡是一個北方的農村小鎮，雖說有一些人也經常標榜自己是城裡人，但實際上，除了一些銅臭味十足的市儈，絕大部分人還是一年四季在泥土路上行走的農民，也都喜歡穿布鞋。

　　這些年，到外面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在城市裡賺來不少鈔票，也帶來了一些城裡人的飲食和穿着習慣，自然也穿上了皮鞋和馬靴。那派頭、那神氣，讓在家裡守着一畝三分地、沒機會去看外面的世界的人多少有些羨慕，不禁有了一種穿皮鞋的嚮往和衝動。

　　需求能帶動生產搞活市場，小鎮人對皮鞋的嚮往馬上引起了嗅覺靈敏的商家的注意。他們覺得，小鎮人想當城裡人的慾望正在膨脹，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這一切還得從一場腳底革命——穿皮鞋開始。小鎮眾多的人口和巨大的市場潛力成了他們攝取利益的興奮點，他們決計要大幹一番：

　　選定繁華地段的商鋪，裝修皮鞋店面，從外地批量進貨，把各式各樣的皮鞋擺上櫃檯！

　　請來城市的流浪歌手吼上幾曲，擴大商鋪影響！

　　展開廣告攻勢，採取降價、優惠、買一贈一等手段促銷！

　　只要有人一走進商鋪，導購小姐就會為他精心挑選皮鞋，然後脫去舊布鞋換上新皮鞋，直到他掏了腰包心滿意足地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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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家熱火朝天的宣傳和鼓動，還真讓小鎮人不能淡定了！面對如此優惠的價格，望着櫃檯上那些款式新穎、光澤鮮亮的皮鞋誰能不心動呢？有誰不想貼上城裡人的標籤瀟洒走一回呢？

　　不幾天，小鎮上就掀起了一場買皮鞋穿皮鞋的熱潮，種莊稼的和不種莊稼的、走山路的和走馬路的，基本上都有了一雙稱心如意的皮鞋，穿在腳上頓覺派頭十足，彷彿自己立馬就成了城裡人，心裡自是喜不自勝，對那些商家甚是感念：他們真是太好了，太有眼光了！商家們也為自己經營戰略的高遠而暗自得意！就要改變小鎮人的消費觀念，就要佔領小鎮的皮鞋市場了，他們能不飄飄然嗎？

　　然而，他們的深謀遠慮運籌帷幄能真正改變小鎮人讓小鎮人穿上皮鞋邁向小康社會嗎？

　　小鎮人穿上皮鞋不到十天，麻煩就來了：農村的路大多是土路和砂石路，穿皮鞋出去一趟回來，皮鞋上就滿是灰塵，用毛刷刷點鞋油，出去一回，落上塵土碰着石子就更難看了，再說這鞋油也挺貴的，老這樣刷，一沒時間二是花費大！皮鞋不透氣，一到晚上一脫鞋，腳丫上臭味刺鼻，每晚都得洗腳，太麻煩！皮鞋剛買來時還比較舒服，可穿不了幾天就有些變形，鞋面褶褶皺皺的像裂開了的樹皮，煞是難看！在土路砂石路上走的時間一長，皮鞋就開始夾腳了，腳趾和腳後跟就會磨出泡！更煩惱的是，挑水或背東西勞動時，皮鞋總感覺很沉重，一不小心還會崴了腳！

　　凡此種種，讓穿皮鞋吃了苦頭的讓小鎮人似乎恍然大悟，甚至對皮鞋產生了怨忿：穿皮鞋有什麼好，只不過徒增煩惱而已！生在農村，長在農村，成天泥土裡來風雨里去，我們能穿得乾淨穿得舒服嗎？與其這樣東施效顰矯揉造作的把自己塑造成城裡人，還不如穿布鞋實實在在的做個農村人！

　　一陣穿皮鞋的風潮過後，小鎮的人們都陷入了沉思。

　　儘管商家還在變着花樣的招徠顧客，兜售他們的皮鞋，但顧客卻日漸稀少，門庭冷落！

　　小鎮的人終於又做回了農村人，穿上了布鞋！不僅因為布鞋舒適耐用不金貴，而且布鞋裡的一片布、一條線還蘊含著一種溫暖一種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