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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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蒼蒼水一方
萊恩
我是嗅着蘆葦的清香長大的。
鄉下孩子對它再熟悉不過了。家鄉的春天總是如期而至。寒食節后,一場瀝瀝的小雨,喚醒了沉睡中的蘆葦。它破土而出,嫩如柔荑。田畦上,水塘邊,蘆葦那青蕪的葦桿,豎立風中,不卑不亢。采一根嫩嫩的蘆芽含在口,如咀嚼着春天的味道。
蘆葦,古稱蒹葭。沒有長穗的謂之“蒹”,初生的謂之“葭”。它的根,潛滋暗長,抱土纏繞;它的莖,節節拔高,挺直俊俏;它的葉,苗條俊秀,婀娜多嬌。
盛夏時節,每根蘆葦從稈到葉都是鮮綠的,綠得閃閃發亮,嫩得每片葉子都要滴出水來。臨風搖曳,不倒不伏,顯示出一種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景象。蒲草一般和蘆葦結伴於水中,讓人難以分辨哪是蘆葦,哪是蒲草。頗有“我是我,似我非我”的味道。葦塘中有白鳥起伏於碧波之上,偶爾在葦間盤旋,撲稜稜飛走,葉尖搖曳,一幅輕淡的水墨畫。
八九月份,蘆葦開花了,一種滄桑的白色,在瑟瑟的秋風中搖擺。讓人想起《琵琶行》的“楓葉荻花秋瑟瑟”。東漢經學家鄭玄箋云:“蒹葭在眾草之中,蒼蒼然彊盛。至白露凝戾為霜,則成而黃。”葦葉枯黃,其花揚雪,有一種凄美的悲壯,總會讓人聯想到硝煙和秋聲,乃至荒涼。
蘆花,是秋天第一場雪。蘆花爛漫的時節,正值晚秋,草木蕭疏,萬艷同悲。那紛飛的蘆絮,是秋天的葬禮。
蘆葦美在詩詞里。《詩經。蒹葭》中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極盡婉轉凄涼之美。余亞飛《詠蘆葦》的“淺水之中潮濕地,婀娜蘆葦一叢叢,迎風搖曳多姿態,質樸無華野趣濃”寫出蘆葦樸素之美。謝逸《青玉案》中“蘆花飄雪迷洲渚”,寫出蘆花流風回雪之美……
水中的蘆葦有一種絕世獨立的美。湖中沒有蘆葦,就像少女的眸子沒有睫毛,少了神韻和靈動。世人說“牆頭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可惜誰也沒有輕易地見到哪一株蘆葦在牆頭上苟活着。蘆葦,屬於浩瀚的湖水,屬於蒼涼的荒野,屬於不知名的野鳥。
美好的環境才會造就美好的事物。
蘆葦,飄零之物,隨風而盪,卻止於其根,若飄若止,恍惚飄搖,而牽挂於根。蘆葦,在《詩經》的相思中兀立,在如煙的意境中迷離。
蘆葦是北方的竹子。蘆桿可用來造紙、編織、建築等。蘆花可以做笤帚,蘆根還可以做中藥。但總體上經濟價值偏低,所以人為破壞極少,它的家族得以世代繁衍。如莊子所說的介於“有才於無才之間”,才能“得終其天年”。
蘆葦的繁盛與它的守弱理念也是息息相關的。弱者一般都能屈能伸。 那易折的蘆葦,一生中,每當風雨襲來,皆低下頭去,疾風過後,便又重新挺立。它不與鮮花爭寵,不與勁松攀繞,無欲、守柔、退讓,自然,無為。亘古不變,在歷史的硝煙中,以一種昂然的姿態,見證着世事變幻,滄海桑田。
蘆葦喜水,故是智者。一根蘆葦,應該說是微不足道的,也是脆弱的,無力的。也許蘆葦深知自身之弱,它從來不會單獨存在,總是集群而生,聚眾而長。只要有蘆葦的地方,就是就是一個家族,一個部落,繁繁茂茂,蓬蓬勃勃,成林成海,風吹不斷,浪打不倒。這時候,你一點也不會覺得蘆葦弱小,倒是覺得它有眾志成城、氣勢磅礴的壯觀。
竹子是花中四君子,品格的象徵,它清華其外,澹泊其中,為畫師手中不可或缺的題材。蘆葦登不上大雅之堂,是粗劣鄙俗之物。班固在《漢書·中山靖王傳》中有“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劉義慶《世說新語·容止》:“魏皇帝使后弟毛曾與夏侯元並坐,時人謂蒹葭倚玉樹。”蘆葦的卑微可見一斑了。就是這種卑微,才得以持久。
帕斯卡爾是一位天才的哲人,他曾說:“人是一枝會思想的蘆葦”。這是多麼詩意而形象的比喻?人的生命如蘆葦般脆弱,但因能低頭沉思而堅韌……我們單薄得像一枝風中邂逅苦雨的蘆花,可是無論如何,在浩渺無垠的宇宙空間,高貴的人總該比蘆葦多一點思想和智慧。如果連思想也消弭、忘卻,豈不連蘆葦也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