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黃河口濕地懷記

　　仲秋的周末，隨綠野戶外暢遊了東營黃河口濕地。雖已歷時彌久，但柔柔的碧水和茫茫無際的葦盪縈繞心懷，徜徉腦海，拂之不去。

　　乘大巴從離黃河口兩百餘里的家鄉出發，一路上車窗兩邊的耳熟能詳的景色讓人懨懨欲睡。今年夏季狂暴的大雨已經打碎了百姓的秋收夢，躍入眼帘的是被水淹泡過的玉米地，農民排澇時的溝壑是被雨水沖刷的皺紋。

　　仄仄中憶起二十餘年前河口探親時的河口，坐在敞篷車的后鬥上，初冬冷颼颼的風裡，眼裡掠過的是一片片的冒着白鹼的鹽鹼地，一窪一窪光亮亮的水坑，遠遠近近一棵棵幾近枯死的刺槐和柳木訴說著油區的荒涼，一蓬蓬的紅荊條婆娑着未落盡的細葉與寒冷做着不屈的抗爭，遍野的鹼蓬和一簇簇的矮葦訴說著無盡的荒涼……時隔二十餘年，難道荒涼和貧瘠還是黃河口的標籤嗎？

　　車行過油區東城的南外環和東外環，道路兩側的綠化帶葳蕤蔓延，鬱鬱蔥蔥，經過了精心修葺，景觀樹有節奏的變換着色彩。聽導遊說為改變東城寸草不生的鹽鹼地，油區人下大力氣將鹼土換為沃土才有了風景如畫的油城。

　　隨着大巴風馳電掣的向濕地行進，車窗兩側的風景迥異起來，湧入滿目的是成片的水塘，遠遠近近大小機械施工的工地都是在挖池造田，近處的水塘子像鏡子一樣撲閃着眼睛，遠處的塘子像珍珠一樣鑲嵌在黑土地上。溝汊多起來，白鷺或盤旋在水面，或悠閑的在淺水中等待，溝汊中有早起的漁民在撒網，周末下學的孩子提着魚兜眼巴巴望着大人慢慢收起的漁網。

　　隨着空中飛過的大型魚鳥的引導下，終於進入了濕地腹地，我的心被這特有景色攫住了，而後沉醉於這奇異的景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哪裡能看到這麼成片而遼闊的葦盪啊？無邊無垠的葦盪，一片片的撲人耳目。環目四周，茫茫葦盪剛剛披散開微紅色的發穗，萬里浩蕩齊刷刷一般高，像高明的匠人用刀精心剪裁過一樣，更像一塊空中飄下的碧綠夾雜着微紅色的地毯懸浮在水面上。這裡的葦盪不似馬踏湖中蘆葦高高挺立，只有一人多高，柔柔弱弱。輕風吹過，刷刷的葦盪像海上的波浪一樣起伏，像極了美女的秀髮。如果滿眼是千里沃野，坦蕩如砥，也許過於平淡了一些。偏偏在遠近高低處，聳起了一蓬蓬的的柳林，柳林或連綿起伏，綿延不絕，或三兩蓬蓬自成一脈，遙相呼應。柳樹未經任何修葺，更加鬱鬱蔥蔥，枝條向四周披散開來，生成了圓球狀，保持了河柳古樸自然的姿態。有了柳林的點綴，葦盪有了變化，注入了生機和活力，更像一幅絢麗多姿，靜默無語的水彩畫。

　　置身葦盪中，深吸一口清新而無雜質的空氣，頓覺心曠神怡，萬物皆忘，彷彿變成一片輕輕的羽毛，飄上了萬里葦盪在清澈的天空盤旋。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詠誦着《秦風》的名句，陶冶到秦風古韻中。新生的茫茫葦盪離了水的滋潤是不會這麼葳蕤向上的，進入這片神奇的濕地后，溝汊縱橫，星羅密布，恰似葦盪中的五線譜，鑲嵌在葦盪中的水泊像跳動着的音符，優雅的奏着一曲如歌的行板。濕地中或靜止或流動的黃河水就是濕地的血液，為這片新生的土地源源不斷的供應着養分和活力，有了這來自黃土高原的沃水，這片土地才舒展開散發出無限的豐腴和柔美。

　　這片多情的水不時變幻着她的柔美身姿。葦盪中偶爾露出了的一圈不大的水潭，一片波瀾不驚，清澈見底，雖然捉狹，也不失生機。水草飄逸着柔軟的長發，水底黑乎乎的赤眼鱒在葦茬間安詳而靜謐地繞圈，那隻調皮的魚兒碰到水面盪出一圈圈漣漪，恍然這情景躍入了齊白石老人的清淡墨畫中。開闊地的水泛着青綠色，蕩漾開的肥水為大大小小的魚兒提高了豐沛的營養，水漬彷彿是葦蒲的裙帶，浸潤着葦蒲修長的身子。近處的水被隱匿在水底的烏魚和調皮的泥鰍泛起了一圈渾濁。遠望則波光粼粼，一對鴛鴦將頭埋在翅膀中相互依偎，隨着水波輕輕搖蕩，讓人不卒驚擾它們的美夢。遠處環水的水汀和沙灘上是否“有位佳人，苑在中沚”？最愛浩淼水泊中的突兀而起的那片水汀，茂密的葦叢中好像隱藏着無窮的秘密，又好像一個大幕開合的舞台，可望而不可即，從幕後蹣跚走出的是一對搖搖擺擺的野鴨，也許它們餵飽了尚在襁褓中的幼鴨，到溫暖的沙灘上梳理凌亂的羽毛。誰知道在那團神秘的葦叢中還隱藏着什麼秘密？

　　如果只是靜謐的葦盪和水泊，就顯得有點死氣沉沉了，這片神奇的土地是不甘於寂寞的。精靈一樣的鳥兒為這片土地增添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實際上從進入這無垠的葦盪，就沒有感覺到一絲冷清，遠遠近近葦盪中傳出的野雁笨拙的“嘎嘎”聲、天鵝高傲的“鵝鵝”聲及靈巧卻不知名的小鳥“唧唧”聲不絕於耳，像一曲熱鬧的交響樂響徹在耳畔。遠處長堤上丹頂鶴和蓑羽鶴在優雅的漫步，不時發出一聲呼喚同伴響亮的叫聲；賊鷗在水面上飄忽上下翻飛找尋着水面的小魚；白鸛和草鷺單腿默立像一座塑像，眼睛緊盯着靜靜的水面；成群的野鴨趴在沙灘上用橘紅的喙探進羽毛深處撓着癢；形單影隻的黑色疣鼻天鵝把頭埋在翅膀里像只船一樣飄蕩着，彎成半圓形的脖頸充滿了憂傷，她是在懷念北飛時折戟而逝的伴侶嗎？

　　最動人心魄的是鳥島，沿着蜿蜒的木棧道行進，被遠處嘈雜而響亮的鳥鳴所吸引，可密實的葦盪阻擋了視線，只能循着鳥鳴聲前行。在棧道的一個轉角處，忽然豁然開朗，兩處水汀拉開了大幕，浩淼的水面明朗起來。舞台上足有上千隻鳥兒施展開本領，有的引吭高歌；有的“嘎嘎”叫着在水面上滑行身後留下一串串滑痕；大天鵝領着毛茸茸的小鵝把頭探進沼澤中覓食；忽而頭頂上“嘎嘎”做聲，原來是一群野鴨排着三角形的隊伍從頭頂掠過，鴨群離我那麼近，我甚至都能看到伸直的腿和眯縫的眼睛，剛掠過我們就撲稜稜扎入水中，水面上一陣歡騰，伴隨着鴨群興奮的“嘎嘎”聲，成群的鳥兒使勁扯開嗓子歡迎鴨群的加入，正沉浸在歡騰的欣喜中，頭頂連續掠過了好幾群野鴨，水面更加歡騰，鳥鳴聲響徹雲霄，我完全沉浸在這一片歡騰的海洋中……濕地宣傳的“鳥類的飛機場”名副其實啊！

　　黃河口濕地像極了陰柔的少女，縱橫交叉的水流滋潤了她的皮膚，茫茫葦盪是她細膩而凝脂滑膩的皮膚，飄飄洒洒的葦穗是她飄逸的髮絲，明珠樣的水汊是她水汪汪的眼睛，蓬蓬聳起的柳林就是她飽脹的乳房，響徹雲霄的鳥鳴就是她脆生生的歌喉，水中游弋的魚兒就是她調皮的性格……

　　看慣了名山大山的大開大合，領略了泰山的巍峨雄壯和陽剛之氣，突兀的岩石和盤區的虯枝是大山的筋骨，茂密的松林是大山的肌肉，想想就讓人充滿力量。面前的濕地更讓人心底歸於平靜，她沉靜而羞澀，淡淡散發著陰柔的光彩，不張揚不顯擺，默默散發著青春的氣息。

　　歸途中，仍不舍這滿目葳蕤叢生的葦盪，從車窗頻頻遠望這一片沃野。夕陽西下，遠方的水泊若隱若現，向一條筆直的帶子漂浮在毯子之上，在橘紅色的羞赧夕陽映照下閃着銀光，和我們這一群不速之客依依惜別！

　　時已深秋，閉上雙目，想這片神奇的濕地應是蘆花泛白，清露為霜，瑟瑟秋風，葦叢起伏，茫茫秋水，清澈澄明，水上煙波萬狀，空中霧靄迷濛，彎曲的河道，水中的小洲，宛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