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岳父

　　悼岳父

　　三月桃紅柳綠，草長鶯飛。岳父熬過冬天，想藉著明媚春光，到漢江大堤上踏青，到西湖棧道上看水，可天不遂人願，他輕輕揮一揮手作別這個世界。

　　他愛逛街。商場、書店、超市、小吃攤，無一不逛；同事、朋友、家人、眾街坊，無一不陪。能逛，地球人都知道；慫恿人買，人們害怕跟他逛，免得錢包掏空。後來他學會了網購，輕輕一點，送貨上門，他越買越起勁。一個月前，他還網購了一雙皮鞋，如今鞋盒發票都在，皮鞋靜靜地側卧着。

　　他愛女兒。女兒出嫁時，他把女兒的手遞給我，卻雙手顫抖，淚眼迷濛，哽咽難耐，突然轉身離去。本來歡喜的女兒霎時大哭，不願出門。第二天回門，他請了許多客熱熱鬧鬧地陪我，讓我看到了男人的冷暖兩面。吵架了，妻子跑回娘家，我一天沒理這事。到晚上，岳父打電話叫我去，我想，這是鴻門宴。果然，岳父教育我夫妻要恩愛，要謙讓。妻子說：他還打我，我不跟他過了。剛才還靜靜聽課的我捋起袖子：“打你哪裡？反正打人的有傷，被打的無傷。”岳父說：“不管誰打誰都不對。我和你媽一輩子都沒紅過臉，你們吵架讓我們丟臉。”我感嘆翁婿可鬥法，畢竟是一家。

　　他愛養生。粗糧蔬菜，散步旅行，是日常生活。他有理論：豬肉牛肉是紅肉，飽和脂肪多；玉米臆米粗糙，能防“三高”。他有很多計劃，去登天山，去看南海，陪孫子讀書，送孫子上大學。可惜天不假年，時不待我。

　　他受人尊敬。去年正月初四，他肩胛劇痛，作椎盤突出理療多次不見緩解；去武漢確診為骨髓瘤，從此卧病在床。校長几次來看他，請他放心，相信科學；侄兒在他床頭擺了一尊觀音，觀音不停地放射生命之光；鄰居更是去仙桃請仙姑祈福，仙姑說他還有五年的壽命。人間真情，讓他一次次戰勝病魔，享受生命的晚霞。他常念叼敬謝。

　　七次化療，岳父從不喊疼；可體重減半，四肢無力，上車時，連挪一個座位都要人拖拽。今年正月二十四，岳父告別疼痛，安靜的走了。沒有輾轉反側，沒有呼天搶地，甚至沒有最後的表白。岳父大口喘氣，環視一眼親人，流一滴眼淚，便氣息漸弱。此時萬籟俱寂，流星飛逝。此時兩女兒各握着一隻手，女婿靠着床邊，夫人抱着頭，絮絮地說：你別嚇我，你別嚇我。當我們明白無力回天時，便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人們常說：水是生命之源。莫非人都以湧泉報滴水之恩，直到最後一滴眼淚。

　　爸爸，還有您不知道的。當天晚上，您的孫子來看您，喊着：爹爹，爹爹，我是毛毛。您卻無力理睬。而孫子直到您出殯之前，以為您還在治療，還在養病，還有帶他看動物園的時候。追悼會上，當毛毛手捧您的鐿框，再一次呼喊，爹爹，爹爹，我再一次呼喊爸爸，爸爸，卻陰陽兩隔，音信不通。就讓這真切的呼喚化作您上路的陪伴，您一路走好。

　　子曰：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早過不惑之年，此刻頓悟：唯有親手送別親人，方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方知斷了骨肉連着筋絡；方知天命不可違，人力難勝天。

　　爸爸，您操勞了一生，忽視了自已。視公如私，視婿如子。工作退休，身體罷工；事業暫停，生命謝幕。早知如此，當以身體為重，工作可緩。可您就是您，難怪天門名師馬之杏特地撰輓聯以贈：學界殞師表滿園桃李垂悲淚，人間失楷模古鎮天地號哀風。我們為您驕傲，為您自豪，現在更多的是思念與哀悼！

　　岳父岳母要合葬，我擬墓志銘：克勤克儉一生高潔留典範，冬雪冬梅滿樹素雅傳嘉風。中嵌二老名諱。俗話說：人死好過七。眨眼間，五七將滿；趁着清明節，我們讓您入土為安。撒飯，斟酒，兜土；樹碑，灌漿，繞行，絕不回頭。爸爸，永別了。

　　清明晚上開始下雨，第二天還下雨，不知“墓”字是否被雨水浸泡？墓碑是否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