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失了顏色的初冬灰濛濛的,光禿禿的樹木直直在冰冷的寒風中站立着。樹上僅剩的幾片枯葉,瑟瑟地在冷風中發抖。
岳父近來忽然腿有些腫,其初沒在意。岳父說:“可能是睡覺的姿式不好,再睡覺時把腿抬高一下就好了。”可幾天過了,腿沒見好,臉看上去也有些腫。岳父這才上鄰村的醫生那兒去看了看。醫生開了些葯,岳父拿回來說:“這葯真貴,三四十呢,人家還少算了,說要是去醫院最起碼得七八十呢。”岳父說這話時有些心疼。要知道那時一年收入不了多少,一年下來也就三四千元的光景。還得交這費那稅的。
吃了幾天的葯有點好轉,可停了葯病又加重了。鄰村的醫生說,你去縣醫院查一下吧,估計腎不大好。岳父說,也覺不出哪兒疼哪兒癢的,就是身上沒勁兒,冬天歇一下就好了。
停了幾天的光景,岳父的臉更腫了。終於在家人的勸說下才同意去醫院去查一下。
岳父可能一輩子沒進過醫院的門。我領着他挂號,查尿,驗血。樓上樓下的跑,他說跟進了迷魂陣里一樣。
當我們拿到化驗單時,我看到那上面劃了四個加號。那時雖不大懂,卻隱約地感到岳父的病遠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輕。
當醫生看了化驗單時,抬頭看了看我們說:“準備一下,辦理一下住院手續吧。”
岳父聽了有點兒慌急,趕忙說:“大夫,我不住院,你看你開點兒葯,我們回去吃着好不好。”
醫生看了看我們說:“你知不知道你的病有多重,腎炎,化驗結果都四個加號了。光靠吃藥是治不好病的。”我看了看岳父說:“爸,要不你先在這兒住下,我回家告訴一聲,再拿些錢來。”
一向優柔的岳父第一次說話很堅決:“不住院,知道什麼病了,回家也能治好。”
醫生聽了有些生氣,他說,要是在家裡能治好腎炎,還要醫院幹什麼。你們不住院算了,出了事別怨我們。
他又看了看我們,嘆了口氣,在紙上寫了一串的藥名。臨了說:“回家就趕快把藥用上。”
我們沒取葯就出了醫院的門兒。那張藥單劃了價后是二百多塊錢。岳父顯然不捨得,他說:“知道了什麼病,還是上村醫生那兒拿吧。醫院總是想辦法讓人住院,故意把病說得很重。嚇唬人呢。”
走到車站已快中午了,我說,爸,你在這等着,我去賣點吃的。岳父說,這就回家了,還是回家吃吧。這兒的飯也不便宜,你們剛結婚,用錢的地方多的是。
我還是執意賣了幾個包子。岳父其初不肯吃,後來見我也不吃,這才拿了一個說:“吃吧,別浪費了。”
回到家裡,當把病歷給鄰村醫生看時,他忙勸道,還是住院吧,別耽誤了,不是小病。
岳父還是不相信說,有那麼重,這不疼不癢的,還用得上醫院去?又不是癌症。村醫說,聽我一句吧,還是住院治吧,耽誤了更不好治了。
岳父總算同意住院了。
在醫院裡,岳父總盼着站早點出院。家裡的那點錢在這兒花不了幾天的。那時我和舅哥都剛結婚,沒有多少積蓄。這岳父心裡都有數。閑暇時他常跟同病房的人聊天。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輩子沒給兒女帶什麼福,也不能給兒女拉下些飢荒(欠債)。
醫院裡每天一結賬,錢不夠時護士就會通知一下。每天舅哥都會把賬單收起不讓岳父看見,免得讓他心疼。只是告訴他花不了多少。
一次醫生把舅哥叫到辦公室問家裡的情況,如果條件允許的話用一種比較貴的藥效果會好一些。舅哥說,用吧,能把病治好葯貴點不怕。
以後輸液時又多出一瓶葯來。只是瞞着岳父,不讓他知道,免得他心疼。沒想到同病室的人也有用這份葯的。閑談時,那人說,你別看這瓶葯不大,貴着呢,上面凈些洋文。這一瓶得二百多。
岳父聽了,抬頭看着那小瓶說:“這麼貴,這麼貴。”後來他跟我們說,你們去問問醫生,這瓶葯不用行不行。舅哥安慰說,醫生讓用咱就安心用,早些好了,早些就能出院了。
岳父沒再說什麼,每當掛上這個小瓶的時候,他總會盯着它看上半天。心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終於挨到了出院的那一天,那天岳父臉上終於露出了舒心的笑。在醫院裡多待一天,對他來說就象待一年一樣。
回到家裡,親朋好友們都來看他。他跟人說:“不用來看我,就是點小病。等今年歇一冬天,明年多種點地,好好侍弄着牛,下個好牛犢。有點飢荒也就還上了。”
然而回家住了幾天,臉又開始腫了起來。
我忽然想起出院的前一天,醫生把舅哥叫進辦公室,不知跟他說了些什麼,後來舅哥出來時。眼睛濕潤潤的,好象是哭過。
多少年以後才知道,岳父的病已到晚期了,那時只有換腎才是唯一的希望。而那時的手術費得十幾萬。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岳父終於沒熬過那個冬天。最後的日子裡他一直打算着明年怎樣多種點地把債還上。他跟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一輩子沒給兒女帶什麼福,也不能給兒女拉下些飢荒。”
岳父走了,勞碌了一生的他總算可以休息了,這一輩子,好象從沒有為自己想過,即使在病重時他一直牽挂著兒女,牽挂著兒女一生能幸福。
他靜靜地走了。走時,他帶走了整個的冬天,卻留給了我們整個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