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得得9

  (一)

  剛進臘月,山裡的年味就漸漸濃了。

  這時節,山裡人家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殺年豬。

  殺年豬是有講究的。和往年一樣,老爹老早就請來寨上最有聲望的長生老祖,兩人戴着老花鏡端坐在火鋪上,邊翻黃曆邊子丑寅卯地推算着,挑選了一個宰殺年豬的吉利日子。

  這一天,雞叫頭遍,老媽就起床忙着洗鍋燒水。天剛蒙蒙亮,水已燒開,殺豬匠咪狗公提起通豬桿、殺豬刀來了。咪狗公是個五十多歲的單身漢,割豬騸牛無所不精,尤其是殺豬更是他的拿手好戲,殺遍左團右轉十里八村,從未失過手。等咪狗公的一根毛煙剛吸完,黑蛋兄弟、黑二哥、天棒爺、馬崽公等幫忙的都來了。大夥在咪狗公的指揮下,從牛欄(豬圈)中拖出那頭大肥豬,抓耳提尾捂嘴按腳,死聲嚎叫的年豬終於被擒上了專用的長案。咪狗公眼疾手快,接過鋒利的殺豬刀,瞧准年豬頸部的關鍵處就是一刀。年豬還在哀叫掙扎,老媽端來木盆接住噴涌而出的豬血,老爹拿來早已準備好的紙錢,蘸上些許紅紅的豬血,就在旁邊虔誠地燒了,對還正在哼哼的豬輕輕地安撫道:“好了,不要犟了,下輩子切沿河當縣長……”於是,年豬就打了幾下“冷蹄”,慢慢安靜了下來。

  (二)

  在殺年豬的這陣子,寨上那些在外打工的人們,頂着風雪扛着大包小包衣着光鮮的陸陸續續的回來了。臘月二十五六,老媽已將屋裡屋外,前院後院打掃得乾乾淨淨,老爹就忙着趕場購年貨。二十七八,寨上家家戶戶都在用石磨推豆腐,用石碓舂米子,打糍粑……這幾天,小細娃些為了過年的火炮跑上竄下更沒閑着。

  臘月三十,除夕來了。鵝毛大雪在天地間飄飄洒洒,山裡茫茫一片素裹銀裝。各家的娃二都不約而同的換上了新衣,他們不時拿出三兩個火炮點了起來,在小孩們隆隆的炮聲中,這年就更像年了。

  老媽從火鋪上面的火炕上,提下早已炕好的豬腿豬蹄豬耳朵,洗刷凈了,放上花椒、八角、桂皮、茴香等着料,燉了滿滿一大鍋。老爹端坐在堂屋的大桌前,將火紙一疊一疊的折好,隨後,用錢鏨在火紙上鏨出一排排彎月形的錢印。

  下午三點剛過,一陣陣密集響亮的鞭炮聲在山間此起彼伏不斷炸響,鄉親們準備了整整一年的年夜飯就正式上演了。

  我家火鋪上,老媽籌備了快一個月的各類美味早已擠滿了桌子。堂屋中的“香火”上,插滿了老爹點燃的簽香和紅燭。老媽拿來三個精緻的小碗,每個碗里都盛上各種香噴噴的飯菜,配上三雙竹筷,連同老爹斟滿的三小杯家裡最純最香的包穀燒,用茶盆端到堂屋中的小方桌上擺好。大門前院壩里的雪地中,我和孩子們只等老爹一聲令下,擺在地上的掛在樹上的大大小小的各種類型的鞭炮立即震天齊鳴。再看老爹,畢恭畢敬地站在堂屋正中,從“香火”上取下一串串紙錢,嘴裡輕聲的分別念叨着已逝的各位列祖列宗的名諱,將紙錢化了,虔誠的邀請他們“回家”品酒吃飯領錢。

  星星香燭,串串紙錢,衝天炸響的鞭炮,紅紅火火的春聯,老家的“年”,就在此時此刻,平添了許多喜慶和莊嚴。

  老祖宗們“酒足飯飽”后,我家就開始了一年一度的神聖的年夜飯。火鋪上的青岡柴火燒得畢畢剝剝,儘管窗外冰天雪地,屋內卻暖如陽春。一家老小團團圓圓圍坐在火鋪上,臉上無不洋溢着幸福和滿足。親情,就在此時此刻因為這年夜飯,如此實在,如此溫馨,如此真切!老爹醉了,我也醉了!

  年夜飯後,夜幕已降臨。到十字路口潑過“水飯”,老爹就吩咐:“三十夜的火,十四夜的燈,把火大點兒燒起。”於是我和他老人家從街陽上抬來一座老柏香圪兜,架上火鋪,再蓋上一些炭末子,火就燃得更大了。據說,這三十夜,哪家燒的圪兜越大,來年喂的年豬就越肥壯,哪家的火越旺,來年的日子就越紅火。所以,這一夜,山裡家家戶戶都是“熱火朝天”。

  火旺了,串門的就來了。和往年一樣,老爹、幺妹爺、馬崽公、咪狗公這幾個老搭檔,在火鋪上就整起了紅點子。我和黑蛋、細蛋、咪乖他們七八個就在廂房的大桌子上開始了“金花”、“划船”。老媽又忙了起來,她一邊為那幫圍在電視旁看春晚的細娃些賞糖果瓜子,一邊炒米子煎酥肉為賭二們準備夜宵。

  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在山裡的老人們看來,這一天格外神聖,一切不吉利的話語,是不能隨便說的。早上敬奉完祖宗后,乾兒子們就背着豬腿去干老漢家拜年去了。初二,是閨女們回娘家的日子。在陣陣鞭炮聲中,寨上嫁出去的老姑娘小姑娘背着滿滿一背篼接二連三地都來了。東家拜年,西家請客,鞭炮陣陣,笑語聲聲,這幾天,山裡格外喜慶和熱鬧。

  (三)

  雪花,還在輕輕柔柔地飄灑,一片片竹林已漸漸彎下了腰。狗們在雪地里互相追逐撒着歡。山路並不滑,一串串大大小小的清晰的腳印,從這家連到那家。

  這真是一個過年的好時節。

  山裡的“年”,是要過半個月的。這“年”,在孩子們零零碎碎的鞭炮聲中,轉眼就來到了正月十四。十四夜是山裡的大年夜,年夜飯剛過,山裡人家裡裡外外大大小小所有的燈都亮了。記得很多年前,鄰村的“說春客”,會帶着花燈班子在這一夜,到每家每戶跳上幾折花燈為主人賀喜的。如今,花燈沒了,寨上的老人就帶着孫子們在夜幕里開始插“向陽燈”。只見家家戶戶從自家院壩到房前屋后的大道小路,插上了一串串一排排點燃的簽香和紅紅的小蠟燭。星星點點的“向陽燈”與路上皚皚白雪相映成趣,讓這山村的大年夜顯得更加甜蜜。加上每家大門前高掛的大紅燈籠,及一道道不時衝天而起的煙花,這“十四夜的燈”,被鄉親們在此時渲染到了極致。

  (四)

  正月十五,是山裡人家為老祖宗們上墳的日子。

  早早的,天空就呈現出一片瓦藍。太陽難得的慷慨,把它的金光灑遍了群山。山間的殘雪正一點點消逝,大山漸漸露出了它本來的青翠。

  寨上的祖墳多在肖家岡和兩千嶺,過了早(吃早餐),大家都提着紙錢、火炮、簽香、紅燭,不約而同地向山上進發。從田跟前、肖家岡到兩千嶺、何家彎,我學着老爹的樣子,在每位先祖的墳前,先將紙錢按規矩仔細地化開,再用火機慢慢點燃,然後插上燃燒的香燭,最後點燃一盤衝天炮,任它騰空爆響。

  炮聲在群山間起伏,聲音分外響亮動聽。燃燒的紙錢和簽香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香味,這清香夾雜着山間草木和落葉的氣息,讓往日先祖們冷清的墳地,變得異常溫暖和親切。

  站在先祖們長眠的高山上,身旁青煙裊裊,耳邊鞭炮回蕩,我似乎品出了人性的根本歲月的滄桑。

  (五)

  十五過後,山裡的年就算過完了。陽光如約而至,春的芬芳日漸在山裡開始瀰漫。

  年輕人又背上行囊,到山外打工去了;寨上,再一次留下了一群老人,他們依舊帶着他們的孫子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忙碌。

  山裡,我的父老鄉親們,又在為新的一年,繼續奔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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