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奶奶（六）鬧喪的來了

　　鬧喪的來了

　　眼看天已中午，蘇會計的日照綠已換了三壺，我們兩個從海灣戰爭扯到南斯拉夫，又從趙本山啦到宋祖英，從天氣預報跑到中國的航空母艦，兩個瞪着眼找話題的時候，一陣嗩吶聲響起來，又來弔喪的客了。搭眼往衚衕口一看，來了好大一群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要有十幾口子，為首是一個乾瘦老頭，六十歲上下年紀，頭髮已經全白了，卻很密實，根根向上，身上是對襟的白褂子，深身一利索，不象個庄稼人，走近看時，眼上籠罩着濃濃的怒氣。後來跟着的一位是個白白胖胖的老太太，六十歲不到的樣子，頭髮卻是烏黑的，但鬢角處的斑白可以看出應該是染髮，她臉上掛着淚痕，看來這一路應該是哭着來的，後來跟的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應該是老頭和老太太的孩子們。蘇會計輕輕對我說：“有好戲看了，這是沈奶奶的弟弟和妹妹，看老舅爺這架式是要問個長短的！”

　　來的人並沒有象其他客人一樣過來上賬，而是徑直奔入院內的靈棚，蘇會計是老乾家，一看就知道要出事，連忙對我說：“爺們，抓緊找沈老師招呼人，我先進去看看。”我把賬本、錢盒子鎖好，安排一個忙人看守住，奔向衚衕口，見沈老師已經領着十幾個精壯漢子過來了，來到院門口，挑幾個麻利的跟着他，另外的守住院門，我也隨着進了院子。

　　院內已是擠成一團，吹鼓手放下了傢伙什，燒鍋的也先住了火，炒菜也停了勺，圍在一旁看熱鬧。沈老師與已經走出屋來的肖二爺一對眼神，不慌不忙地走向前與來的老頭打招呼：“景文哥，先按禮數祭一祭吧。”來人是思孝的大舅，他並不搭理沈老師，卻忽地高聲喊到：“思恩，你個畜牲玩藝，你給我滾出來，裝什麼孝順的，恁娘死了又哭又叫的，你給我滾出來。”他不叫老大，也不叫老二，單叫老三，這中間有緣由，老三在兄弟三個當中人物長得最好，也最靈透，年輕的時候跟着他舅做生意，學會了開貨車，後來又在他舅的資助下買了個農用五輪跑起了運輸，日子好過了，找了媳婦。老三並沒出來，而是低低的帶着哭腔回答：“舅，俺娘一直跟着我，他們從來不管事。”不回答還好，他這麼一說，老頭直接氣得渾身打哆嗦，沖入屋內，一把揪住思恩的衣領子，拽出屋來，一個耳光把他扇得轉個半個圈，然後指着鼻子大罵：“你、你、你，你比他們，你比他們，我當時怎麼教你的，一個娘能有幾個孩子，可是一個人能有幾個娘呀？那些道理都跑狗肚裡去了，我對你好還不如對個狗！”老三撲通跪在地上，號啕大哭，不知是悔恨還是委屈。老大、老二沒敢等娘舅罵，也一併走出屋來，跪在他面前，說道：“舅，你別生氣了，都是我們的錯。”老頭一腳一個把他們蹬翻在地，“別喊我舅，我沒你們這樣的外甥”。那邊的白胖老太太憋不住了，盤腿坐在地上，放聲哭了起來：“我的苦命的姐姐來，你咋就這麼狠心唉，連面也不和我們見一見唉。”跟來的閨女媳婦們忙去攙扶，茹萍也過來扶住她姨，一塊抹着眼淚。

　　這時肖二爺走了上來，沈老師作了介紹，顏景文也是場面上的人，知道適可而止，便止了怒氣，對肖二爺說：“一切按咱們這兒的規矩辦。”又是一番哭拜，然後由沈老師領到後院的堂屋裡，找了幾個明白的老頭陪着說話。來的幾個年輕的本來想尋機找事，一看老頭已經歇了火，旁邊又有圍着青壯小夥子，便順順溜溜地出了院子。

　　我和蘇會計回到賬桌，來人中的一位過來上賬，問過後知道是思孝的表弟，表弟十分穩當，將帳子、花圈、供品一一擺放好，又從包里拿出錢和一個紙條，紙條上是各家的禮金明細，合計320元。我將禮金一一抄錄在賬本上，又安排忙人將供品將移到院內存放好。蘇會計帶着意猶未盡的口氣說：“這還算鬧嗎，要是趕着個脾氣大的，非得把他們打個頭破血流不可。”我說：“畢竟是親娘舅，生氣歸生氣，捨不得打呢。”蘇會計一撇嘴：“哼，要按他們辦的這事，親兒子也要打！你成天在外面上班，不知道家裡的事，俺大叔（稱呼我父親）也不是多事的人，不會給你念叨這些噁心人的事，我給你說話，你就知道，老頭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了。”我把剛才已經涼了的茶潑在地上，又給蘇會計滿上，說：“是啊，我只聽說都鬧到派出所去了，沈奶奶本來就血壓高，這些事一致心，難免會出意外。”蘇會計喝了口茶，開始給我講整個經過。

　　茹萍出嫁后，沈奶奶本來是單過，當時年紀不是很大，生活尚能自理，有鄰居幫襯着，種着自己的一份地，住着老房子，日子雖然過的緊巴，可是落個素靜，倒也與兒子們相安無事。後來變故發生去年，沈家老二本來在西辛庄倒插門，與老丈人成天打打鬧鬧，矛盾積累至白熱化，終於一拍兩散，帶着老婆孩子回了家，當娘的不能看着孩子沒處去，就讓他們一家三口住在了老屋裡，本來相安無事。今年老二嫌老屋又黑又矮，就推倒蓋了新房，屋是翻蓋了，沈奶奶卻沒了住的地方，先是二媳婦不讓進門，接着是老二在村裡罵大街。後來找人說事，讓三家輪着養，輪着輪着就輪不下去了。老大說自己沒媳婦，孩子多，沒法養，老二說自己是倒插門，沒養的義務，老三同意養，但一家一月，出了月頭多一天也不行。沈奶奶沒辦法，開始是住親戚，但十天半個月行，時間長了也不是個辦法，後來把村裡的書記惹煩了，就讓鄉派出所把兄弟三個叫過去，出了個方案，老大老二每月100元，沈奶奶住到老三家裡。這樣維持了有兩個月，老二家就不出錢了，到了第三個月，老大也不出了，老三家媳婦就想把老太太往外攆，老三沒讓。老三媳婦覺着吃了虧，對着老太太的房間罵了一上午，沈奶奶一天沒吃飯，晚上也沒出門。第二天早晨，隔壁鄰居來看沈奶奶，推門進去，見老太太已咽了氣，挺在床上。

　　蘇會計嘆了口氣，說道：“打我記事以來，咱們村不孝順的也有，但鬧到派出所的這是頭一家，老人死了孩子不知道，也是頭一回聽說。都說養兒防老，沈奶奶三兒兩女，一個也沒得濟，確實可憐。”我聽得心中一片悲涼，人這是怎麼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