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

　　習慣在雨天聽音樂，這伴有雨滴的聲音，在現實世界中顯得清新寧靜，像極了一杯普洱茶，不需要一點濃烈。在一段時光里，不管是對聲音還是對人，我們的潛意識裡很多時候都熱衷於那些炙熱的突出和不安的缺席，而對那些平凡和平淡充耳不聞。濃烈過後，總該找個時候溫習那些曾經的不經意。

　　一千年以前，我是一隻黃鶯，愛唱歌的鳥，將巢築在江邊的四角亭里。每當下雨我都會回到巢里，穩穩的睡一覺，雨水沿着亭檐滴下，淅淅瀝瀝，像不成曲的譜子，錯綜的溫馨。偶爾幾片葉子落下，駕着雨滴盤旋在空中，溫柔地與大地親吻。風把水汽吹進巢里，可我分明就是喜歡這種涼涼的感覺。

　　某天，一個白衣少年來到亭子里，弱冠年紀，紫髯褐發。他俯身坐下，將一把琴按在石桌上，十指纖染，在七弦之間撥動着，和着雨不成章的節奏。琴音清冽，一樽淡酒散在花間。他完美的像一個夢，連現實的風雨都無法侵擾。風吹起他的長衣，江水一般的浮動，年少時節的輕狂。過了多少年，知天命的他重來這裡，帶回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一身戎裝，那些深深淺淺，不知道是時光照上去的，還是刀劍割出來的。他不再撫琴，只是一壇老酒，一夜獨酌。酒醒了，年少的容顏終究還是不見了，他轉身離開，那條潮濕的舊路上，留下的是關於那個年紀的背影。前方的路他已走過多少遍，每走一次路都會遠一點。如果當時，我也跟着他的琴音，讓他記住我多好。

　　我向上天作了一個祈求，來世的記憶不要太長，因為我怕記住太長，遺憾太多。

　　於是，我做了一條魚，七秒鐘的記憶，與藍色做了伴。陽光、沙灘、海浪、珊瑚，這些都是七秒中里最親切的回憶，我也不需要記住，誰說下一秒不會再遇上它們？海風一隻吹着沒有停，這歲月的刀子在礁石上刻下了一道一道，把鹹鹹的海水注入這傷痕里，該有多疼？潮汐來了又去，把貝殼送到了岸上，就再也沒有把他們帶回去，一個淺淺的水坑作了它們甜蜜的謊言。大海並不只是美好的藍色，它的背後也有陰影，可是這與我有什麼關係，那些美好和傷痕只不過是過客。

　　又是一天，海灘上出現熟悉的白色，獨自一人去張揚，彷彿看見多年前的古代女子在風中寫詩，風拂起她的長發，一隻孤獨的天鵝。女孩奔跑着，一直不肯回頭，留下的腳印里不知道裝的是什麼。累了，來到琴邊，一架白色的鋼琴，手指在黑白鍵之間跳躍，悠揚飄着風中。百褶裙也在擺動着，一隻淋濕翅膀的蝴蝶。不知道多少年後，會不會再遇見她，能不能再聽見一次這殘留在空氣之間金屬聲音？

　　聽一首歌，煮一杯茶，一千年以後，我要變成你想要的摸樣，不管這輩子多麼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