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雪人

　　2008年那場大雪，我依然記得。廣州火車站幾十萬人的等待讓原本寒冷的冬天躁動不安，一場雪，勾起了太多的牽挂，覆蓋了太多的歸程。

　　放假日期姍姍來遲，直到大雪飄落了好些天之後。我仍然很興奮，在一片未被涉及的雪地上留下腳印，然後聽着音樂看着飄雪一片片覆蓋這些痕迹。伸開手掌，用一種心情接受這些遠方來客，在我的掌心裡慢慢融化，融化了雪花，融化了心情。

　　收拾好行李，我呆坐在窗口看雪，發獃。室友們陸續走了，在雪花紛飛中他們的背影有些迷離。我們的分別不像任何文學作品里那樣傷感，有月台上的淚水，有戀戀的奔跑，相反我們是在一種哄鬧中分別的。小三走在雪中，回頭沖窗戶里的我做個鬼臉，打個V字手勢，算作告別；小四更是直接，用大大的雪球朝我的方向猛投過來，在距我不到5厘米的玻璃上碎了。透過模糊的玻璃我看到小四得意的奔跑，慢慢慢慢消融在一片雪海。我把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最後一件行李，放進包里，準備啟程。宿舍里老大拎起包，送我到校門口，上了出租車。“到家后打個電話！”他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望着他身上厚厚的積雪，我點了點頭。然後想起小三的V字手勢，於是舉起左手沖遠去的他搖擺。從車鏡里發現我居然做的是再見的手勢，搖擺的手掌在遠去的空氣里鮮明~~~~~~

　　拉着行李箱在站前的廣場慢慢穿行，人並不如我想象的那樣多。已然飄落了好幾天的雪仍在繼續，我開始懷疑這陰霾的天空到底儲藏了多少雪片。接近候車室門口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雪人出現在我面前，可愛至極。不曉得是哪個小孩的傑作，給陌生人帶來溫暖。自然地，我拉着箱子繞行過去，發現所有路徑此處的腳步都是繞行的，兩邊繞行的腳印繪出一個心型圖案。美，自然誰都不想破壞，這就是愛心了。

　　慢慢開始啟動的車輪讓火車上的人們稍稍平靜下來，看報紙，聊天，各有各的事做。我拿出那本《挪威的森林》默默讀起來，把心情交付給另一種生活，比如書，就不會覺得時間枯燥冗長了。

　　“村上春樹，你喜歡？”耳邊清涼的聲音讓我從直子的憂傷中探出頭來，旁邊坐着跟我年紀相當的女孩，正盯着我的書出神。

　　“恩，還行吧。”我突然間想起還沒有回答，“你也喜歡？”

　　閑聊中得知她是從廣州來的，排隊一整天才買到票，要回家和母親一塊兒過春節，更重要的是她母親病了。出去四年，第一次回家，她很興奮！我彷彿看見了那幾十萬人頭攢動的車站，這個羸弱的女孩會不會被淹沒其中呢？我把那本書給她看，他沒有推辭，說了聲謝謝，我則拿出一本《讀者》來看。她說她是單親家庭，自小和母親一起生活，母親撫養她長大吃了不少苦，說到這裡她的目光從書本移向窗外的飄雪，眼睛里透出直子一樣的憂傷。突然她很高興似的，說每年冬天都會在院子里堆個雪人，自己不在的時候便託付她守護母親。四年前離家的時候也是個冬天，她堆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雪人。可是四年太久了，雪人只能守護母親一個冬天。下火車的時候我把那本書送給她，她仍然沒有推辭，說了聲謝謝。望着漸行漸遠的火車，我把祝福送向每一條鐵軌的終點，願平凡的人都會幸福！

　　到家的時候，母親臉上焦急的神情還未來得及退卻就笑了，那樣燦爛。忙接過行李，拍打我身上的積雪。一夜飄雪，家裡少有的寧靜，幸福。幸福的等待就像一場接力，母親等我，然後我和母親等弟弟，最後母親，我和弟弟等大哥，團聚的幸福就這樣一步步靠近。在等待幸福的過程中，我想起了雪人，火車站那個小小可愛的雪人，四年前女孩堆出的大大溫暖的雪人。第二天早晨，我早早的起床開始忙起來，一個雪人就這樣出現。母親看見后，很開心得問：“怎麼沒有鼻子眼睛呢 ”我喘着粗氣站在雪人旁邊，笑吟吟的說：“嘴和鼻子留給弟弟，眼睛和帽子留給大哥。”

　　於是，雪人有了嘴和紅蘿蔔鼻子；

　　於是，雪人有了眼睛和漂亮的帽子；

　　於是，雪人多了一條圍巾。

　　哥，我，還有弟弟，我們三個像小時候一樣在一間卧室睡覺，擠在一張大大的床上。白天折騰，晚上折騰，讓母親操心多年的三個搗蛋鬼又聚到一起了，還是當年那一間卧室，只是頭髮花白的母親不再生氣地呵斥，而是幸福滿足地看我們打鬧，然後跟父親說，看看，還是三個調皮蛋兒，呵呵！早晨不再早起，因為母親總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喊我們起床，就像小時候。醒了，我們仍然眯着眼睛，聽母親小心翼翼的敲門，呼喊，甚至等着母親還像以前一樣突然闖進來掀開我們的被子。可是母親似乎老了，已經掀不動那床親手縫製的厚厚的蓋着三個頑皮兒子的棉被。

　　一天早上醒得早了，耳邊的音響不知被誰打開，正播放着那首《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我喜歡一回家就有暖洋洋的燈光在等待

　　我喜歡一起床就看到大家微笑的臉龐

　　我喜歡一出門就為了家人和自己的理想打拚

　　我喜歡一家人心朝着同一個方向眺望哦!

　　我喜歡快樂時馬上就要和你分享

　　我喜歡受傷時就想起你們溫暖的懷抱

　　我喜歡生氣時就想起你們永遠包容多麼偉大

　　我喜歡旅行時為你把美好記憶帶回家

　　******

　　院子里的雪人微笑着守護這一切平靜祥和的幸福，溫馨的旋律和着窗外簌簌的落雪聲讓我的思緒沉醉。再次睜開眼時，哥哥和弟弟已經結束假期各自返回，春節已末了。我凝望着天花板，打算着明日的歸程。

　　突然手機響起，是弟的短信：“哥，雪人還在嗎？”

　　我望着雪人快速回復：“在！它會守護我們的爸媽一整個冬天~~~~~~”

　　雪人笑了，一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