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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與爭鋒

手機:M版  分類:哲理散文  編輯:pp958

  誰與爭鋒

  九月初四。臨安城郊。紅袖酒坊。

  一行雁嚶嚶地走過雲的風景。

  淺裳站在落葉紛紛的銀杏樹下,一言不發,看着秋風漸行漸近,掠起她的碎發和羅衫。天邊最後一抹遙遠的微藍也逝去了,染成殷紅,又褪作幽紫。

  柳音關了紅袖酒坊的門,走到她身邊,伸手接住了一片落葉,捏碎了,零落在掌心裡,然後她輕輕嘆了一聲:起秋風了。

  大道那邊有牛車稀里嘩啦得響過來,是小樓。

  小樓從車上躍下,站在柳音面前,快樂的打了個口哨,說:師姐,我餓。

  柳音淺淺的笑了:吃飯。

  小樓還是個孩子,雖然他的唇邊已經隱隱有些淡青色的茸毛,但他依然有孩子才有的明亮笑容。在吃飯時不聽說他在集市裡賣酒時看到的新聞。

  燈焰在繪着薪紅梔子花的燈罩中跳躍,又一兩隻飛娥從窗外跌跌撞撞的飛進來,掉進了燈油中,嗞的一聲消散了最後的舞姿。淺裳會輕輕咳嗽,蒼白的臉上略略泛起些潮紅。柳音掠了掠鬢邊的碎發,說:淺裳,早些去睡吧,你的身子經不起秋涼的。

  淺裳就起了身,略略說些話,上了閣樓。

  小樓忽然問:師姐,你怎生這樣照顧淺裳姐呀!莫不是——莫不是因為風涯哥哥吧。

  柳音看了他一眼,並不搭話,收拾着碗筷。

  月兒彎彎的籠上樹梢頭,一院子流水似的清輝默默無語的被花影篩碎了。

  是因為風涯嗎?柳音的發梢就痴痴的被風舞亂了。

  十二歲的時候,在洛陽城乾燥明亮的秋天裡,她穿着淺碧色的長裙走在他的身後,那個少年溫暖的笑容,溫暖的手掌,牽着她走進風中的誓言: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古老得如同大風堂上供奉的寶劍一樣的誓言,就如水的劍華一樣痴迷了她小小的心。只是她已不再是那個溫潤如水的女孩,穿淺碧色的長裙的站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江湖的風風雨雨,一個個從她劍上滑下的靈魂,揉碎了她水中的倒影,揉碎了她的長裙,然後,圓形歸來的風涯從馬上抱下一個女子。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風涯喚她:淺裳。

  淺裳消瘦的腕握在風涯手中,她蒼白的臉上有淺淺的紅暈。她高貴寂寞的眼輪中詩意流轉,宛如月光下失卻的牡丹。

  那便是他們在洛陽帶的最後一日,密令握在柳音手中:下臨安。那麼硬的木質,硌痛了柳音的手心。她一夜未睡提冷紗燈行走在空寂的庭院里——沒有月亮,沒有酒,——興國風涯的房前的時候,她頓了一頓——風涯的夢囈:淺裳,別怕。

  柳音,莫怕。

  十二歲的時候他也這樣說,把她微微出汗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裡,用自己消瘦的身子為她默默擋住暗夜裡襲來的黑色的風。每一次的夜行任務,她都伏在他的肩上睡著了,醒來時他點着她的額頭:懶丫頭,又讓我背你。

  那時看着他疲憊的神色就暗自發誓,又和他一起如蛟似龍的穿過不平靜的江湖,不要再這樣蜷縮在他身後連累他縱橫瀟洒的劍氣。努力啊,練劍啊,光陰在風裡飛快的穿過去。那一次師門的比武中,她那麼快樂的格開他的迴風劍,把自己的舞柳點在他的咽喉上,歡笑說:我勝了你。

  你,勝了我。

  時至今日才讀懂那是風涯眼中的落寞。

  漫天飛舞的秋葉里,終是分開的地方。風涯勒勒馬,嘆一聲:是這裡了。

  他站在柳音面前,喉頭動了一下,猶豫半響,道:照顧好淺裳。撥馬便走,縱馬奔馳在臨安的風中,消失了,剩給柳音的是穿空而過的流雲,揚起的劍穗,嚶嚶的雁陣。

  如果沒有手中的劍,沒有抗金大業,自己會不會向前上這樣寧靜的長成月的精華,穿長長留蘇的裙子站在風裡,凝神微笑。 共2頁,當前第1頁1〖作者:有風的日子〗

  一隻鴿子落在柳音的肩頭。

  真的是無可挽回,無可挽回了嗎?

  柳音蒼白的手指一松,蟬翼般的紙飛下去,只有那麼鮮紅的字:破釜!

  破釜!!!

  九月十六小樓一直不曾回來,柳音披了衣在門口坐了許久,抿着嘴不說話,淺裳走出來,我了她的手,道:回去吧,夜裡涼,他也許只是貪玩。

  柳音似是積蓄了好多怒氣,一揮臂。淺裳一個趔趄,託了銀杏樹站穩了,遠遠看着她,不說話。

  銀杏樹不停落葉子,蝴蝶樣的落下來,鋪滿了柳音青色的衣衫。晚風起了,涼的透骨,淺裳忽地咳嗽起來,柳音起了身道:他不回來了。便用了淺裳薄薄的肩頭,進了院去。那些乾燥的葉子從枝頭跌落下來,在風裡揉成碎裂的詭異的形狀,還在不停飛舞。

  九月十七。閣樓。淺裳篇那一天有好大的風穿過我的閣樓上的重重簾幃,吹動我綉好的錦緞。柳音站在我的身邊,一言不發只是微笑着,看我的綉針穿過被竹篾子綳得緊緊的素綾。她昨夜不曾睡,眼睛里有些許倦意,我看得出她的微笑是刻意畫在臉上給我看的,就像我那些繁華富麗的牡丹是綉給別人看的,只有邊角上的紅豆是自己的相思。

  我想風涯。

  從小到大每一個人都告訴我:你不可以固執的去喜歡不可以固執的去拒絕,只能在朦朧的紗簾后,淡淡微笑,廣袖拂過的地方要讓灰塵都傳頌大家閨秀的風範。五歲的時候,我的母親在簾幃后逝去。我只記得他修長蒼白的手指用力地抓緊雪白的床單,然後突然鬆開了,沉沉的在雕花床沿上滑過一個弧度,墜了下去。奶娘的手指捂住了我還沒發出的哭聲,然後把我抱了開去,整個屋子都充斥着飛翔的簾幕,沉重的灰塵的氣味。奶娘一再對我說:不可以大聲哭,不可以。

  但是這些年來,我每一次都用力告訴自己:我喜歡風涯。喜歡那個手掌溫暖,眼眸明亮的白衣男子,喜歡他在暗黑的乾燥的夜裡,伸出手在我面前說:跟我走!

  他帶着我去洛陽,那個色彩溫存的城市。

  他帶我去見柳音。

  我抬起眼看了一眼柳音,她背對着我站在窗前,暗淡的天光從沉痾似的雲后滲出來,襯着她消瘦的面容,我看不清這個女子——我從來都不曾看清過這個女子,看不清她眸子里深邃的光芒。我只知道她和風涯在共同完成一件任務,她在等待着什麼,卻不知道這一場等待的始末。我只是坐在我的閣樓上綉那些永遠不會凋零的花朵,和綾角上精緻的紅豆,一針一線的縫進我的相思。其他的所有事情,柳音都為我安排好,就像昔年小玉為我安排好一樣。

  共2頁,當前第2頁2〖作者:有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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