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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文嚼字之七:是否“漏氣”——兼談絕句章法

手機:M版  分類:抒情詩歌  編輯:pp958

  下面是墨香書苑群詩友清荷發到群里交流而引起爭議的

  晚秋三首(之一)

  冷夜寒窗老舊文,

  殘燭無淚化清痕。

  月隱星稀雲去處,

  恰逢夢裡不識魂。

  當時有位青年詩人看了說:寫絕句要通體渾然,不可湊泊,章法上在(原文如此,應是“再”)注意一些,不可有一點漏氣之處,要處處經得起推敲才行。

  這個意見當然及其正確,不僅是絕句,所有的詩詞各類文章,乃至計劃、部署,決議等等都應如此。

  作者與其他詩友當時都渴望地等着要他具體分析該詩如何“漏氣”,他最後卻說不是說的這首詩!後來他來過一次,也沒提起,然後至今不見蹤影。然而,作者及部分詩友卻把“漏氣”擱在心裡,總要想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頑童不揣淺陋,斗膽好為人師,以求拋磚引玉也!

  “氣”是中國古代哲學、文學、繪畫與書法中重要的範疇之一,含義廣泛,容后專文述之。此處“漏氣”指

  結構上有漏洞,不合章法。

  作詩有沒有章法呢?當然有,不過,“文有法而無定法,文成而法立”,“定體則無,大體則有”。別人的詩文做得好,後人去總結些規律性的東西,可作借鑒,切不可刻舟求劍。既不應該有一個固定的框框,桎梏作者的思想,但也不是完全無法可循,“大體”還是有的。創造性強的作者往往有突破,人們又總結出新的“章法”。詩猶文也,不過,更加不拘一格。

  詩的章法,元代范槨說:起,承,轉,合。起,即開始;承,即承上;轉,即轉折;合,即收合。

  人們認為,無論近體、古風,莫不如是。

  元代楊載說:絕句之法,要彎曲迴環,刪蕪就簡,句絕而意不絕。多以第三句為主,而第四句發之。又說:承接之間開與合相關,正與反相依,順與逆相應,一呼一吸,宮商自諧。大抵起承二句固難,然不過平鋪直敘為佳,從容承之為是。至於婉轉變化功夫全在第三句。若於此轉變得好,則第四句如順流之舟矣(《詩法家數》)。

  其實,起承轉合,所有的詩文都應該講究,關鍵是具體怎麼把握。楊載關於絕句的這段話雖然有些絕對,但的確非常精彩,後代很多人寫絕句奉之為圭臬。絕句的“起承轉合”各有多種情況,此處着重說一下“轉”,因為“起、承”可平鋪直敘,“轉”最關鍵。

  “轉”大抵有三種類型。

  1,內容上的轉折,包括意義、情緒、情感上與前句的鮮明對比。

  例如:葉紹翁《遊園不值》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作者去遊園,敲門很久無人開門,感到很掃興,正心灰意懶想離開時,“春色滿園關不住”突兀而來,看了最後一句才恍然大悟:原來作者這時看到一枝紅色的杏花探出牆頭,先發議論,后寫景補充原因,使全詩波瀾起伏,曲折有致,給人以及其豐富的聯想。

  2,前兩句敘事或寫景,后兩句轉為議論或抒情;或前兩句議論或抒情,后兩句轉為敘事或寫景。

  前者如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起句寫景點明時間,當然也景中含情;承句敘明事由;第三句突然一轉:把“愁心”給明月幹什麼?原來是要月亮帶着“愁心”隨風趕到王昌齡那裡去。

  景轉理,蘇軾《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前兩句寫景,第三句開始轉為議論。

  後者如李清照《夏日絕句》: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前兩句議論:無論生死,都要做英雄豪傑;第三句不說為什麼要做英雄豪傑,卻筆鋒一轉,敘述項羽當年“無顏見江東父老”,寧死也絕不渡江苟活於江東,諷刺南宋統治集團的軟弱、妥協、逃跑的政策。

  “靜”轉“動”:

  可以看出這一類往往是實(寫景、敘事)轉虛(情、理),虛轉實,靜轉動(或反過來),等等,多而雜,可自己留心體會。

  3,此類從內容上看,實則非轉,而是遞進,加深、加強前面之“意”。從寫法與句意看,“轉”亦通。

  李白《望廬山瀑布》: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首句寫景,次句點明所寫為何物;第三句換個角度,接着誇張描寫瀑布,雄奇瑰麗,氣勢磅礴!與末句語意貫通,一氣呵成。

  王維《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起、承”寫景,本已很靜;還想表現得更加幽靜,怎麼辦呢?詩人以動顯靜,“月出”“鳥鳴”,“轉、合”實為加倍與進層!從動靜關係看,亦可理解為“由靜轉動”。

  賈島《渡桑乾》:

  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

  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

  本來已客居并州十年,天天都想回到咸陽(此處代指長安,賈島曾在長安青龍寺出家,法號無本,故以長安為故鄉),現在卻渡過桑乾,到了比并州更遠之地,回望并州都像是望故鄉了,別說回不了咸陽,就連回到離咸陽近一點兒的并州都是奢望!三、四句比起“歸心日夜憶咸陽”,其思鄉之情、之苦,不是更強、更深了嗎?

  本詩內容上是遞進,加深,說它第三句是“轉”有道理嗎?當然與第二句相比也是“轉”:日日夜夜都想回咸陽,現在卻毫無道理地要到比并州離咸陽更遠的地去!

  具體情況千差萬別,看不出怎麼轉的也很正常。

  讀者當然可以“比着箍箍買鴨蛋”,但是作者卻不能“比着箍箍生鴨蛋”!唐宋詩人難道能夠讀了元代楊載的《詩法家數》再去寫絕句?

  頑童向來不很贊同“起承轉合”之說法,儘管有其合理之處。應當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只要其各層意思之間符合中國文化的認知方式;可以省略很多,看似連不起,實則意脈相連;看似突兀,令人摸不着頭腦,或下一句補充原委,或多想一下,恍然大悟,才知其妙。

  唐人金昌緒僅留下一首詩《春怨》,卻千古流傳:

  打起黃鶯兒,

  莫教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

  不得到遼西。

  為什麼要打它,關你何事?鳥語花香好啊,為何不要它唱?醒來即聞鳥鳴,該心情舒暢啊,你卻惱怒,什麼夢那麼要緊?哦,原來想夢中到遼西去,還未到就被鶯啼驚醒了。遼西就那麼要緊嗎?夢中到不了遼西你都那麼惱怒?【因為我的心上人在那裡,苦苦想他卻見不到他,就想做夢去見他;剛入夢境,還未到遼西,就被那黃鶯驚醒了,你說它可不可惡,該不該打?】

  本詩層層設伏,層層設疑,剝繭抽絲,到最後還把答案留給讀者。每句都似毫無道理,也是無理而妙的典範。

  賈島《尋隱者不遇》: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二、三、四句皆為童子答語。二、三句之間,尋者當問:“到哪兒去採藥?何時回來?”省略,因為讀者能想到,或是童子嘴快,一氣說完。這不正是我們中國人正常的思維方式嗎?日常生活中不正是這樣的順序嗎?

  故,頑童認為,只要作者是在正常的中國文化語境中長大,表達的是其真情實感,虛構的是其熟悉的情景,結構層次上的毛病反而容易是生怕讀者看不懂而太詳細而不敢省略!當然,本無真情實感,而去到處摘抄華麗詞句,那一類毛病很多而一般讀者有看不出來反而迷醉其“文字美”,嗚呼!

  回到清荷這首,具體分析吧。

  冷夜寒窗老舊文,

  殘燭無淚化清痕。

  月隱星稀雲去處,

  恰逢夢裡不識魂。

  請設想這樣一幅圖畫:

  寒冬夜,一位女子坐在窗前,目光獃滯,手裡拿着一疊舊書信;桌上蠟燭即將燃盡;昏暗的燭光下,隱約可見主人公臉上兩道淚痕。

  前兩句就是這樣一幅畫。后兩句是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冷夜寒窗”,表明沒有暖氣;點蠟燭,表明停電了。既冷又停電,應該躲進被窩裡吧!可是她卻坐在了窗前。“冷夜寒窗”,主人公身冷;她心裡冷不冷呢?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她才拿出“老舊文”來溫暖自己的心。“老舊文”應該是多年前她的心上人寫給她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那一類的書信;但她與那個人已經多年沒有聯繫了。

  這位女子把“老舊文”讀了一遍又一遍,重溫當時的甜蜜溫馨,想起別後這許多酸甜苦辣,不覺淚珠湧出;蠟燭燃燒必有蠟淚,“無淚”表明已經燃盡,主人公也已經流盡了眼淚,只剩下兩道的清清的淚痕: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主人公心清,故淚痕亦清!淚眼模糊中,主人公彷彿在一個雲塊飄動,月亮隱去,星光黯淡的地方,剛巧見到了那個她多年思念的人。儘管歲月使他的外形有所改變,她還是認出來了,是他,真的是他!可是,她很快就看出,這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生氣勃勃、豪氣干雲、思維敏捷,談吐睿智,幽默風趣,熱情洋溢,胸懷博大、知疼着熱的那個他了!他的軀殼還有幾分像,他的靈魂則完全陌生,已經不敢認他了!她絕望了。

  她突然打了個寒噤,原來仍然坐在窗前,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夢!蠟燭已經燃盡,即將完全熄滅!臉上淚痕尚未全乾!

  這,就是這首詩告訴我們的故事。

  你覺得有“漏氣”之處嗎?若有,請指明。若用“起承轉合”理論,你該怎樣分析?本詩是否還有值得注意之處?望各位無所顧忌,暢所欲言,意見交鋒,方能深入理解,才能記得牢固。

  期盼諸位拍板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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