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米黃色的絲巾

　　二十歲這年，小芹暗暗愛上了王小亮。

　　其實，小芹和王小亮也就見過一面，是去年元宵節在彭思街看花燈時，人特別擠，小芹腳上的鞋被後面人踩掉了，小芹回過頭正要罵後面人時，那人忽然對小芹說：“你是和我秀情姐一個村的吧？”小芹回過頭看了這人一眼，沒有說話。那人又說：“我叫王小亮，你叫什麼？”小芹沒有說出自己叫什麼，而是說：“那我們還是親戚哩，你秀情姐，我叫六嫂。”他們站在一起就看了一個多小時花燈，回去后，小芹就再也沒聽到王小亮消息了。可小芹心裡，卻一下子就把王小亮這個人記了下來……

　　冬天一來，村裡許多女孩子，都圍上了男朋友送過來的絲紗巾。小芹也想買一條絲紗巾，是那種純米黃色的。就在這個時候，秀情嫂給小芹說媒來了。

　　村裡和小芹一般大的女孩，相繼都說了婆家，娘也是在前不久放出話去的。六嫂秀情給小芹說的男娃，正是她娘家堂弟王小亮！當娘向小芹說起這事時，小芹裝着沒聽見走開了。娘就對秀情嫂說：“小芹同意了。”

　　小芹家住大別山深處，這裡經濟十分落後，男婚女嫁，還是按傳統鄉俗，有媒人做媒。若男女雙方同意后，就要擇個吉日，讓男方到女方家裡來看對象。看對象，就是讓男女雙方見個面，對對方人品滿意了，雙方就再商議定親的事。

　　小芹娘和秀情嫂，也正商量着王小亮和小芹看對象的事。這天，小芹和幾個姐妹正在村裡磚廠出工時，就有人說王小亮今天要到她家來看對象。

　　小芹心裡就有點怪娘，怎麼我個人的大事，就不跟我說一聲？還有那個王小亮，是他叫秀情嫂來說媒的，還是秀情嫂自己想着來做這個媒的？這些小芹是多麼地想知道，可小芹卻一點也不知道。

　　沒過一會兒，妹妹小紅跑來叫小芹回去。小芹這時的臉就紅了，連看人一眼都不敢抬頭。小芹放下手上活計，走到小紅跟前就順口問了一下：“叫我回去幹嗎？我不出工了？”小紅嘴裡正嚼着糖，糖水順着嘴角正往下流着，說話也語句不清：“娘讓你……回的，回去就知道了。”小芹就忙向磚廠的廠長請假。

　　回到家裡時，家門口前早圍着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嘰嘰喳喳說什麼，手上拿的不是煙就是糖果。大家見小芹回來了，都朝着小芹笑，並把圍在小芹家門前的路讓開，像迎着貴賓似的讓小芹過去。小芹低着頭進到屋裡，秀情嫂就忙迎出來，就把小芹往房裡拉。

　　王小亮就坐在小芹家的客堂里，小芹的小叔在陪着說話。小芹被秀情嫂拉過去時，小芹正好從王小亮跟前過去的，小芹的臉紅得都漲痛了，低着頭都不敢去看王小亮一眼。好在小芹從王小亮面前走過時，王小亮只顧和小叔說話，也沒抬頭來看小芹。

　　小芹一路羞澀地進到房裡，心還沒安定下來，她一眼就看到了王小亮給她買來的禮品包。秀情嫂看了一眼紅着臉的小芹，笑着一把抓過王小亮帶來的禮品包，說：“我看小亮給小芹買什麼禮品了？”秀情嫂說著，幾下就解開了禮品包，一條米黃色的絲紗圍巾，隨着秀情嫂的左手被帶出包外，如朝陽一般映入小芹的視線。小芹再也看不清秀情嫂還掏出什麼，小芹只感到整個心窩在“怦怦”地亂跳，放在胸前的兩隻手不由得哆嗦着，一張臉漲得通紅，她甚至感覺到此時的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秀情嫂扯出絲紗圍巾，就往小芹脖子上圍去。小芹卻受驚地往一邊閃了一下，死死地把秀情嫂的手擋着。秀情嫂笑了一下，說：“怕什麼羞，小亮買給你的。他還說，你准喜歡這米黃色。”

　　小芹的臉不由得更紅了，心想：他怎麼知道我喜歡這米黃色絲紗巾？我可從來沒跟人說過呀！小芹心慌意亂地看了一眼秀情嫂，嬌嗔地對着秀情嫂說：“真是的，他就以為我看得上他？把東西都買來了。”

　　秀情嫂一把拉過小芹，笑着說：“怎麼？我兄弟長得一表人才的，你還會看不上他？”

　　小芹更加不好意思了，扭過頭去說：“秀情嫂，我……我是說自己長得不好，配不上人家……”

　　秀情嫂便笑了笑，拍着胸脯說：“我能當得住我家小亮的家，我看得上的，他保證看得上。這你放心，我秀情嫂害誰也不會害你小芹的。”

　　小芹的心，這時有些酸溜溜的感覺，抬頭望了一眼秀情嫂，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可……可人家認都不認識我，你替人家保證什麼？！”

　　秀情嫂說：“看你說的，哪有看對象前就認識的？要是看對象前就認識的，那不是兩人早就戀上了，還要中間人說什麼？你說是不？”

　　小芹抬頭又去看秀情嫂，一眼茫然。

　　這時，王小亮就從外面走了進來，秀情嫂把王小亮拉過來，嘀咕了一句什麼，就把王小亮塞到小芹面前，說：“你們兩個談談吧，我出去看有什麼要我幫忙的。”秀情嫂出去后，順手把門也帶上了。小芹這時感到自己像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慌忙從床上跳下來，臉不由得又潮紅如霞了。她匆匆地看了王小亮一眼，用腳把一張椅子踢到王小亮的跟前……

　　王小亮過去在小芹踢給他的椅子上坐下來，也不知說什麼好，忽然看到了他買給小芹的那條米黃色的絲紗巾。王小亮眼睛就活泛起來，正要說話，小芹卻搶在他前面說了：“我們連面都沒見，哪有就把東西買來的？”

　　王小亮大膽地看着小芹，笑着答道：“我想我們肯定看得上！”

　　小芹紅着臉故意地又問了一句：“連面都沒見，你……你就肯定能成呀？”

　　王小亮望着小芹，說：“我們今天不是就見面了，反正我……我是看上你了。”

　　小芹抬頭望了王小亮，接着又追問道：“那……那昨天我們並沒有見面呀，你把禮品就買了，還買了這絲紗巾，是不是你和誰看對象都是這麼買的？”

　　王小亮聽着，在心裡壞壞地笑了一下，看着小芹那麼急切地想等着他的回答，便故意地問道：“是不是你不喜歡這條米黃色絲紗巾？”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你連我的面都沒見，還會買到我喜歡的東西……我們連面也沒見……”

　　“我買的東西……你不喜歡？”

　　小芹眼圈裡就有些濕了，滿腔的委屈讓她不由得哽咽起來。看着王小亮，又重複地問：“我們又沒見過面……沒見過面，那你還來什麼？你來這幹什麼……我們又不認識，你來幹什麼……”

　　王小亮也固執地問：“你根本就不喜歡這條米黃色絲紗巾？”

　　小芹就更加委屈了，搖着頭，不停地說：“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

　　王小亮就沒說話，自個兒笑了笑。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以為你會喜歡哩，原來我錯了。”王小亮說著，又去看了看小芹，就笑着一把拿過放在一邊那條米黃色絲紗圍巾，團成團，握在他手心裡，語氣就變得淡了許多，說：“我以為你喜歡這顏色，彭思街沒有，我還跑到縣城裡買的。沒想到，我沒想到你原來不喜歡……”王小亮說著，就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把手上的那條米黃色的絲紗巾點燃了……

　　小芹只感到眼前米黃色的天空中，有一束火光迅速閃過。小芹一下子從椅子彈跳起來，伸出手奮力地想要抓住什麼，可手空了。小芹剛一抬起頭，只見一團黑黑的灰跡從面前跌落在地下，輕飄飄的，像一朵空中突然飄下的烏雲。

　　小芹憤怒地去看王小亮時，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你給我滾——滾——滾——”

　　王小亮離開小芹家時，對着他的秀情姐說：“去年，在彭思街元宵節看花燈時，我就認識了小芹。她對我這不滿意那不滿意，就是想我說出我們以前認識。我……我沒想到小芹是個遇事這麼愛講究的人。過日子，女人太講究了，哪還有個太平日子過？！”

　　小芹的婚事自然也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