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嬸上訪

　　縣裡召開有關處理上訪群眾的工作會議。縣長把話說得很重，哪個地方出了問題，就追究當地領導的責任，絕不姑息遷就，並簽訂責任書，交了風險抵押金，如果一段時間內不出事，就加倍返還。如果出了問題，對不起，押金歸公不說，還要接受處分。會議剛散，王鄉長就找到縣長說：“槐樹村那個李湘鳳的問題還是解決不了，你看怎麼辦？”縣長把眼一瞪回答：“你們不要把困難往上交，要自己想辦法解決，總之不能出任何問題，否則就按規定辦。”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回到鄉里，王鄉長也召開了有關會議，要求有關部門高度重視。說到李湘鳳，鄉長就很激動，氣得幾乎要罵娘，要求大家集思廣益，看看究竟該怎樣解決好。副鄉長說：“沒有上邊出面，我看這問題肯定解決不了，因此只有對她採取圍追堵截，否則，我們都得跟着挨罰。”說來說去，儘管這方式有些被動，但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只能如此。鄉長就拍板，調出一輛越野車，再從派出所抽兩名協警專門堵截上訪的那些人。

　　提起李湘鳳，人們都叫她李二嬸，是遠近聞名的上訪專業戶。要說她的冤情，還得追溯到前年。那時縣裡在開發區建了個工業園，招商引資，建工廠。這本來也是有利的事情，但不利的方面也很多，比如環境污染和噪音很大，更重要的是老百姓沒有了耕地。到縣裡上訪也不管用，李二嬸的丈夫就糾集了幾個人在地邊等着，看誰敢在莊稼地里建廠子。偏偏就來了一個叫李特的老闆，很驕橫地把推土機開進地里，要把即將成熟的麥子給推倒，幾個勞力就跟他們幹了起來，領頭的就是李二嬸的丈夫。混戰中李特動了刀子，當時就把李二嬸的丈夫給捅了，但很奇怪的是行兇用的刀子很快就不見了。李特的人不承認，說他是被自己的同夥誤傷的，警察也查不出什麼結果。因為當時要趕緊救人，所以抓兇手的事情就被耽誤了。李二嬸的丈夫成了重傷，在醫院躺了三個月就死了。悲痛欲絕的李二嬸就不斷地往上找，要求有關部門處理。她找了這麼久聽到最傷心的話是公安局的一個副局長說的，他說：“如果你男人當場死了就好辦了，就能引起足夠的重視。”這話讓李二嬸氣得幾乎暈過去，難道多活幾個月就有罪了？為什麼不處理真正行兇的人 其實她哪裡知道，李特的父親在省里當大官，仗着這層關係，他在下面想怎麼著就怎麼著，誰也拿他沒辦法。可是李二嬸卻執拗得很，非得要討個說法，於是女兒小玲也不出去打工了，晚上夜戰寫申訴書，白天母女兩人就踏上了漫漫的上訪之路。由於在縣裡解決不了，因此從去年開始她們就不斷地往省里跑。大道被堵住，她們就走小道，許多村裡的狗跟她們熟得見了面都不叫了。儘管這樣，她們還是多次被在省城裡守株待兔的工作人員給抓了回來。

　　自從鎮上加大工作力度以來，情況有了根本性的好轉，司機王小順和兩名協警抓回的上訪分子越來越多，為了教訓這些頑固的上訪人員，他們有時候會把這些人拋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讓他們進退不能，忍飢挨餓，累個半死。經此折騰，許多人就只好放棄上訪。但是李二嬸母女卻非常執着，雖然也被抓回來幾次，但慢慢就有了經驗，她們晝伏夜出，等抓上訪的下班了，再迂迴進城，效果明顯。弄得省里接連幾次把電話打到縣裡，將縣長訓得點頭哈腰。縣長就把電話打到鎮上，把鎮長罵得狗血噴頭。鎮長就指示下邊繼續加大力度。

　　但是不久情況有了變化，小玲不見了，每次去省城上訪的只有李二嬸一個人。王小順他們問她，她都像木頭人一樣，一句話也不說，這讓他們心裡很毛，難道小玲去了北京？要是那樣的話，可就慘了。

　　這天，王小順他們幾個在省政府門前轉了幾圈，沒發現有本鎮上訪的群眾，就各忙自己的事情了。他們經常這樣，把來省城當成了免費旅遊，每次都會逛逛商場什麼的，買些需要的東西帶回家去。時間長了，協警小劉就讓老婆在家開了個小賣部，他在省城的批發市場買回便宜東西再回家賣，供孩子上學的費用就出來了。

　　王小順把車停好，就沿着一條步行街閑逛。忽然他看見李二嬸挎着個菜籃子從旁邊一條小衚衕走了出來。這讓他心裡一驚，莫非她為了上訪方便要在這裡常住？果真如此的話工作難度可就大了，於是他就悄悄地在後面跟着。在菜市場，李二嬸買了些青菜，排骨，鯽魚，還跟賣菜的一個胖女人說回家催奶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跟着李二嬸來到一個小區，看見她進了一個出租屋。記准了地方，他剛準備離開，卻看見李二嬸又出來了，手裡提着垃圾。這時她正好看見鬼鬼祟祟的王小順，兩人幾乎是打了個照面。李二嬸顯然有些慌神，剛要退回去，王小順說：“二嬸，你怎麼在這裡啊？”李二嬸看躲不過了，就說：“我，我來串個親戚。”王小順一聽就知道她在撒謊，說：“二嬸，你就別瞞我了，要是信得過我，今天中午我請你。”由於多次被他們抓住，李二嬸跟他們幾個已經很熟了，有時候在車上還說說笑笑，真像一家人外出旅遊一樣。

　　在一家小飯店，王小順要了幾個菜和幾瓶啤酒，跟李二嬸喝了起來。有幾次他開口問李二嬸剛才進了誰的家，都被她用話岔開。他就花言巧語地勸李二嬸喝酒，不住的誇她，李二嬸經不住勸，更被王小順的甜言蜜語弄得飄飄然，沒多大會兒就有些醉了，話也就多起來。她告訴王小順：“那是我女兒小玲家。”王小順很驚訝：“你女兒在這裡結婚了？”李二嬸說：“都快生孩子了，感謝政府給我們提供了這麼好的機會。”王小順更糊塗了，李二嬸就說出了實情。

　　原來，由於經常上訪，李二嬸母女就在省城認識了不少同樣來上訪的人。他們經常聚在一起交流經驗，商討對策。小玲畢竟見多識廣，再加上這段時間沒少研究法律，所以見解很深，引人注目，一個從外地來上訪的小夥子經常向她請教，慢慢地，兩人竟然有了好感，愛情的火花越燒越旺，後來經兩家人同意，就結了婚。現在李二嬸來省城不再是為了上訪，而是來伺候即將生產的小玲。她家裡還養着兔子，不得不來回跑，只要什麼時候想回去，她就象徵性地在省政府門前露一下臉，王小順他們就會如獲至寶，這樣她就省下了回去的車票。

　　王小順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這麼長時間，自己倒成了李二嬸的專職司機。“二嬸，我問你，你還準備繼續上訪嗎？”李二嬸嘆了口氣，“這些年我也累了，看來你二叔的案子是沒有指望了，我多想過幾年安靜舒心的日子啊。”說著，她的眼睛止不住地流下眼淚，弄得王小順心裡酸酸的。過了會兒李二嬸用袖子擦了把淚，說：“不難過了，你知道嗎，我女婿還是個大學生呢，對小玲特好，所以我想我還得上訪，我也想跟閨女一樣，看看來上訪的人中如果有年齡合適的，就在這裡安個家，省得回去了。”

　　王小順“咕咚咕咚”地喝了整整一瓶啤酒，又很殷勤地給李二嬸倒了一杯，說：“二嬸，你今天說的事情我保證不往外說，但是你也得答應我，不要在這裡安家。”李二嬸犯糊塗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給你們添了多少麻煩啊。”王小順很認真地說：“你要是不上訪了，對我們影響可就大了，小劉家的小賣部可能要關門是小事，那兩人畢竟是正式的，只有我一個是臨時聘用的，那樣的話我可就要失業了。”

　　李二嬸也喝了一大杯啤酒，有點為難地說：“你容我再好好想想，說實在的，我日子過得很艱難，你們拖家帶口的也不容易。這樣吧，如果你們每次請我吃頓飯的話，這事倒也可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