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的上學路程

　　耿冠瑞大學畢業后，分配到一所山區小學做支教。這地方很偏僻，去一趟縣城要步行兩個多小時，他就有些不情願，以至於去學校報到時都嘟囔着嘴。

　　前來迎接他的老王校長興緻倒挺高。老王是這所學校唯一的老師，平時忙得溜溜轉。眼見來了年輕的幫手，聽說又是名牌大學的高才生，就很興奮，一路指點着上山的景色。耿冠瑞一邊漫不經心地看，一邊心不在焉地點着頭。

　　半個多小時的山路走下來，老王校長看出了些苗頭，說：“山裡的日子是苦些，可是山裡人實誠，特別是山裡的孩子，個個聰明懂事，從不會撒謊，時間一長你就知道了。”耿冠瑞聽了心裡一動，想起前些時在城裡一個實驗小學實習時，單單是一個遲到，城裡那些孩子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借口，有些理由一聽就是編的，可是那些說謊的城裡孩子一臉的嚴肅認真，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這天上午，耿冠瑞上了第一堂課。按照點名冊一點名，站起的學生高高矮矮，相差很大。他這才知道眼前這五十多個學生竟然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有。耿冠瑞嘆了一口氣，幾個年級的學生擠在一間又小又破的教室里相互干擾，哪能學得好呢？點名點到最後，有一個叫馬廣枝的學生沒有來，耿冠瑞就有些不痛快。想起老王說過的話：山裡的孩子個個聰明懂事，可是這第一堂課就有遲到的，也太不像話了。

　　剛要開始講課，門外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報告！”耿冠瑞知道是遲到的學生馬廣枝到了。正想批評兩句，一看進來的這個小女孩黑瘦黑瘦的，褲管、胳膊上都沾了不少泥巴，走路也一拐一拐的，就有些不忍，指了指空餘的座位，讓她坐下來聽課。

　　可是被馬廣枝一打擾，這第一堂課的效果並不好，學生們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馬廣枝身上去了。課後，耿冠瑞找到馬廣枝，問：“馬廣枝同學，你家是不是住得離學校很遠啊？”他覺得山裡的孩子家住得遠，山路難走，因此才容易遲到，這可是一個極好的借口。

　　不料馬廣枝搖搖頭說：“不是的，老師，我家住得不遠，才一個小時的路。這次是因為剛下過雨，小河裡漲了水，滑了一跤……”

　　這件事過去了兩天，馬廣枝又遲到了一次。耿冠瑞想着總是這樣可不行，反正放學后也沒事，就決定去馬廣枝家做一次家訪。跟她一說，馬廣枝有些猶豫，說：“老師，山路很難走……”耿冠瑞笑了一下，說：“這條路你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走個來回，你不怕，老師還能怕？”馬廣枝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好吧。”

　　於是，放學后，耿冠瑞就跟在學生馬廣枝的身後開始了翻山越嶺。山路難走得很，到處都是帶棱帶角的石頭，硌得腳生疼。有的地方几乎沒有路，衣服不時被兩旁的野樹掛住。有條小河最是難走，一棵大圓木架在幾塊石頭上就算是橋了，走在上面搖搖晃晃的。耿冠瑞不由得感到一陣陣眩暈，看看錶，一個小時早就過去了，問問馬廣枝，她總是說快到了，就在前面。

　　等到終於見到了依山而建的幾間簡陋的木屋時，耿冠瑞一邊擦汗一邊看錶：乖乖，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可是馬廣枝不是說只有一個小時嗎？這是怎麼回事？看到老師疑惑的眼神，馬廣枝狡黠地一笑，說：“老師，我可沒說謊，每天上學時我都是跑着去的，一個小時足夠了！”

　　結束了家訪回到跟老王校長合住的宿舍，耿冠瑞又是嘆氣又是感慨，更多的是疑惑。老王看見了感到奇怪，問他怎麼了。耿冠瑞就把家訪的事兒說了，末了又說：“王校長，你說馬廣枝每天上學明明要花兩個多小時，她為什麼非要撒謊說是一個小時呢？”

　　老王校長聽了，半天沒說話。轉過身在一個紙箱里東翻西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出一張油墨印刷的紙來，說：“你先看看這個。”

　　耿冠瑞接過來一看，是縣教育局的一個通知。大意是說為了實現就近入學的要求，保證學生的安全，以一個小時的路程為界限劃分校區，並且要求學生上報上學路程，不得捨近求遠跨校區入學。如有違反，取消學籍。下面還蓋着縣教育局的大紅印章。

　　老王接著說：“這幾年，山裡人也意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都願讓孩子學得好一點兒。可是你也看到了，咱們山裡學校就是這個條件，有一些家長寧可跑兩三個小時的山路也要把孩子送到縣裡的學校去讀書。可是縣裡那些頭頭們覺得我們山裡的孩子基礎差，害怕會影響了他們的孩子，但是又不能明說，就採取了‘迂迴’的辦法，發了這個通知。可山裡人實誠，有很多像馬廣枝的父母一樣的家長害怕上學路程超過一小時就真的不讓上學了，沒辦法才讓孩子在上學路程上撒了謊。”

　　耿冠瑞終於明白了，他的學生馬廣枝所以要跟老師撒謊，一口咬定上學只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實在是因為害怕連在這樣的山村小學上學的機會也要失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