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鄰省上學

　　一條小河，不深也不寬，卻把李村和張屯分開在了兩個省，河北的李村歸S省，而河南的張屯就是A省的屬地。雖然分屬兩省，但由於這邊拉屎那邊都能聞見臭味，近得沒法再近了，所以這個村小伙兒娶了那個村姑娘的事兒輩輩兒都有，仔細論論，哪兩家都沾點親帶點故的。

　　十年前，張鳳仙從張屯嫁到了李村，自那時起，張鳳仙就成了李村的媳婦李二柱的老婆。

　　這天一大早，張鳳仙剛打開大門，上小學二年級的娘家小侄女張楠就挎着一籃青菜走了進來。張楠說大姑我給你送菜來了。張鳳仙忙接了，說你上次給我送的還沒吃完，瞎跑啥，還不如多在家照顧你爺爺奶奶呢。張楠甜甜一笑，接着進廚房做飯去了。

　　以往張楠到張鳳仙家來，都是吃過飯再玩一會兒就回去了，可這次都快吃午飯了，張楠還是不說回去的事兒。既是自家親侄女，張鳳仙也不客氣，說你咋還不回去？你爺爺奶奶還等着你做飯呢。張楠說不急，我再待會兒。但明顯看出她還有想說沒有說出的話。又過了半個鐘頭，張楠還是不說走，張鳳仙說你個小妮子，是不是有啥事兒要跟我說？張楠張了幾次嘴，最後問大姑，你喜歡我嗎？張鳳仙撲哧笑了，捏了捏張楠的小鼻子，說小丫頭片子，大姑喜歡你。沒等張鳳仙說完，張楠就搶着說既然喜歡我，就讓我跟你過，好不？

　　這句話讓張鳳仙心頭一震，張鳳仙娘家兩個哥哥共有兩個侄子一個侄女，打心眼裡她最喜歡二哥生的這個小侄女。從六歲開始，張楠就常過河來給她送青菜，這都送了快三年了，有一次河水上漲，張楠滑進河裡差點淹死，從此還落下了怕水的習慣。但喜歡歸喜歡，張鳳仙可從來沒有想過要侄女跟她過的事兒。再說了，兩個村子這麼近，跟不跟她過又有什麼區別呢？

　　“小人精，爺爺奶奶又吵你了吧？”張鳳仙逗張楠。

　　“不是。”張楠一點笑的意思也沒有。

　　“那跟大姑說，為啥要跟我過呢？”張鳳仙也覺得這是個事兒了。

　　“因為我想到你們村上學。”

　　“咱張屯那兩個老師不是教得挺好嗎？聽說去年還考上兩個重點初中呢。”

　　“……反正，我想到你們村來上學。”

　　張鳳仙犯難了，雖然兩個村離得近，但畢竟分屬兩個省啊，不是說轉校就轉校那麼簡單，再說，她自己也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還有張楠過來了，娘家爹娘怎麼辦等等，這些問題她都不能不考慮。

　　正當張鳳仙無法回答時，二柱從屋裡出來了。她倆剛才說的話二柱聽得一清二楚。姑父到底沒有姑姑親，二柱的態度很明確，他不同意讓張楠跟自己家過，但作為姑父，也不好明說。他伸了伸懶腰，說這可是件大事兒，你姑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作數，等會兒咱到村主任家去問問吧。說完就走出了大門。

　　二柱出了門，直接進了村主任家。他說村主任你得當一回黑臉，我已經兩個孩子了，如果再來一個吃飯的，我可就養不起了。村主任聽完，說那是當然，咱不能開這個口子，如果A省的孩子都來咱S省讀書，那不就亂了套了？村主任背着手，在院子里轉了兩圈，說你叫她過來吧，我知道怎麼讓她不想吃這個饃了。

　　二柱樂滋滋回到家，推門就說正好這會兒村主任在家，咱趕快去找他問問。

　　三個人走進村主任家時，村主任正坐在一把太師椅里，在院子里曬太陽。張鳳仙把張楠想到李村上學的事兒說完，村主任睜開眯着的眼，說這是跨省的事兒，不好辦啊。張楠眼圈就紅了，求道爺爺你就想想辦法吧。村主任用拳頭捶着大腿，答非所問說你看我這病腿，疼死了。捶着捶着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朝張楠說，對了，我聽說村后水塘里生有一種墨 草，可以治我這種病，你要能給我撈出點來，我就把你轉學的事兒給辦妥。

　　張鳳仙臉色立即就黃了，拉起已是淚水漣漣的張楠出了村主任家的門。張鳳仙給張楠講過墨 草的事兒。因為靠河，村后的大水塘從沒有干過，裡面會動的魚不會動的草啥稀罕樣的都有，據傳其中有一種叫墨 草的水草，通體黑亮，撈出煎了吃，治風濕病治一百個好倆五十。傳歸這樣傳，但現在活着的人誰也沒有見過這種靈丹妙藥。二十年前，有個孝子，為了治好母親的風濕痛，毅然一頭扎進了大水塘，最後墨 草沒有撈上來，他的屍體倒漂上來了，從那兒以後，誰也沒有再說過墨 草的事兒。

　　“孩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見侄女一個勁兒哭，張鳳仙心裡也怪難受的。

　　張楠不說話，只是哭，邊哭邊挎了空籃子，回去了。

　　接下去的幾天，張楠沒再給張鳳仙送菜，張鳳仙也快忘了侄女想到李村上學的事兒。暑假快過完的一天中午，正睡午覺的張鳳仙突然被鄰居喊醒：“快去看看吧，村后水塘里淹死一個小女孩，看模樣像你娘家侄女。”張鳳仙一骨碌爬起來，披頭散髮就往水塘邊跑。可不是小張楠？二柱正把她扛在肩膀上，一顛一顛地跑呢，水從小張楠的嘴裡啦啦淌着。

　　張鳳仙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我的孩子，你怎麼那麼傻呢，你本來就怕水，而且這塘里又哪有什麼墨 草啊？”

　　二柱跑得氣喘吁吁，張楠也沒有醒轉來，他只得把張楠放到張鳳仙身邊，抱頭蹲下。村主任也聞訊趕來了，像個殺人犯似的，木木地在一邊傻站着。

　　張鳳仙狠勁兒地按壓張楠的胸口，好把她喝進肚裡的水擠出來，邊按邊說：“孩子你別死，我讓你跟我過，就是求爺爺告奶奶，我也讓你來李村上學。”

　　又一股黃水從張楠嘴裡噴出來，奇迹般的，她竟慢慢睜開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張楠能說話了，她說：“大姑，我想我爹我娘！”

　　“好，孩子，好，我這就讓你姑父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趕快回來。”張楠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一年跟家人團聚不了幾天。

　　“不是。”張楠吃力地說，“他們說過，外出打工是為了給我掙學費，要是上學不用交學費，他們就不用出去了，我也就能天天看到他們了。”

　　張鳳仙突然明白了張楠想到李村上學的原因。S省經濟實力比較強，從今年起，全省免除農村義務教育學雜費，而A省暫時還做不到這一點。明白了這點，張鳳仙哭得更響了：“我可憐的孩子啊！”

　　村主任當然也明白了，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然後說：“你來我們村上學的事兒我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