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房子賣給我

　　汪英健的老婆安梅這天跟他商量說，應該買個樓住，身邊的親戚朋友，幾乎沒有住平房的了。住平房取暖要燒煤爐，髒水要倒在大街上，哪有住樓房方便啊？汪英健也是這個想法，於是和老婆去各個開發小區走了一遍，最後決定買一個一百七十平米的單元，五十多萬，可兩人的存款不夠，只有三十幾萬。

　　安梅有些發愁，汪英健卻說，不要緊，平房還能賣十幾萬呢，湊一湊就差不多了。他回到家，弄了點石灰，在院牆上寫下“賣房”兩個大字。

　　汪英健的母親正坐在院外，見兒子在牆上寫字，笑呵呵地來問：“兒呀，你畫畫呀？”

　　老太太今年七十三歲，患了老年痴呆症，整天糊裡糊塗的。汪英健說：“媽，咱不住這兒了，把房子賣了，兒子帶你住樓享福去。”

　　老太太高興得像小孩子一樣拍手：“住樓，住樓好啊……”

　　剛寫了“賣房”兩個字沒幾天，就有人找上門來看房子。那是個中年人，對汪英健家的大院十分感興趣。也難怪，汪英健家的大院足有四百多平米，這樣的大院現在少見了。一個想買，一個想賣，很快就談妥了價格：十九萬。

　　中年人說路過這兒，隨便進來看看的，沒想到能這麼順利談妥，他身上現金只有三千塊，就當預付定金，明天他就帶錢來辦手續。汪英健當場寫了張定金收據給他。

　　中年人走後，汪英健決定慶祝一下，買了酒菜回來，一家人正吃着，外面進來一個人，汪英健見了此人，不由得沉下了臉，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那人倒不在意，對老太太親熱地說：“媽，我來看你了。”

　　這人是汪英健的大哥，一母同胞的親大哥汪英傑。但汪英健恨他。

　　汪英傑是個工人，家境比不上汪英健，所以汪家父母一直住在汪英健家裡。四年前，汪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汪家兄弟日夜守護在旁，轉眼半個多月過去，汪父病情愈重，兄弟倆累得疲憊不堪。一天晚上輪到汪英健看護老父，結果他卻睡著了，醒來后汪父身體僵硬，已經死透了。汪英傑痛不欲生，悲憤之下三拳兩腳將弟弟打翻，罵他說他的大意害死了父親。汪英健又氣又冤，有口難辯，只好任他責罵。但他心裡卻記了仇，父親的喪事之後，他就再也不同哥哥說話，直到半年前兄弟倆的關係才有所好轉。

　　汪英傑對他的態度不以為意，笑着說：“怎麼，要賣房？”

　　汪英健裝作沒聽見，不理他，安梅瞪了他一眼，笑着說：“我們想買樓，手裡的錢不太夠，所以賣了平房湊點錢。”

　　汪英傑點了點頭，問：“這房子要賣多少錢啊？賣給我吧。”

　　汪英健倒是一愣，忍不住說：“錢倒不多，才十九萬，但已經有人定下了。”

　　安梅在一旁把今天的經過說了一遍，汪英傑想了想說：“英健，這房子我真想買，咱商量一下，要不……你把定金還給那人？”

　　汪英健覺得好笑，說：“什麼是定金？定金就保證諾言實現的工具，我收了別人的錢，就有義務把房子賣給人家，哪能說毀約就毀約，再說，如果想把定金還給人家的話，就不是三千塊錢的事情了，我得退給人家六千。”

　　汪英傑臉色變了變，說：“那也退給人家，這筆賠償金由我來出。”

　　汪英健愣了，本不想答應，可一想不管怎樣，汪英傑畢竟是自己的哥哥，總不能這點情面都不給，於是便答應下來。汪英傑高興得一個勁道謝，然後說他沒這麼多錢，但他馬上把自家房子賣掉，儘快籌錢給汪英健。

　　對於他改變主意，那個買主倒沒說什麼，三千塊一轉手就賺了一倍，還是很划算的。兩個月後，汪英健喜氣洋洋搬進了新居，汪英傑卻搬進了他的平房。可過了沒幾天，老太太突然不見了，汪英健急壞了，正要撒開人馬四處尋找，汪英傑打來電話，說媽媽在他那裡，讓他不用惦記。

　　汪英健鬆了一口氣，急忙趕到老房子，見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的搖椅上，一搖一晃地曬太陽。他上前埋怨說：“媽，你怎麼跑回來了？也不說一聲，都嚇死我了。咱家的樓不比這舒服嗎？走，我帶你回家。”

　　老太太痴痴獃呆地笑着，搖了搖頭。

　　跟這老太太說不清楚，汪英健無可奈何地坐在一邊，陪他曬太陽，他想等老太太待夠了，再把她帶回去。這時汪英傑來了，他笑着說：“英健，我看你不用等了，咱媽不會跟你回去。”

　　汪英健問他為什麼。汪英傑突然轉變了話題：“兄弟，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買下這房子？”

　　汪英健疑惑地說不知道，汪英傑嘆了口氣，說：“兄弟，你很孝順，可你的記性不好。咱媽和咱爸從結婚時就住在這裡，住了一輩子，前幾年咱媽神智漸漸糊塗時，就跟咱倆說過，她要死在這平房裡，這兒有她一生的記憶，假如她忘了，她讓我們一定記得，一定幫她達成這個心愿。雖然她現在糊塗，可我相信她潛意識裡一定不願意離開這裡，所以我要把房子買下來，我知道她會回來的。”

　　汪英健的腦子“嗡”地一聲，他記起來了，老太太的確說了這話，可是被他忘記了。他又羞又愧，如果房子賣給了別人，媽媽不能回到這房子，她那顆糊塗的心豈不是會很悲傷嗎？多虧了哥哥還記得這事。他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麼不跟我直說？或許我就不賣這房子了。”

　　“你和弟妹想住樓，那就去吧。”汪英傑笑着說，“又何苦讓你們走得不心安？現在哥哥的條件也比以前好了，就讓媽在我這裡住，讓我也盡點兒子的孝道吧。對了，兄弟，有一句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當年咱爸的事不能怪你，我太衝動了。”

　　汪英健哭了，淚眼朦朧中，他看到老太太正糊塗而開心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