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桌上

　　坦白吧，既然不試的話真的連成功的可能都沒有，不試的話一定會後悔。反正沒什麼損失，可那孩子……她停下箸。想說什麼，又忽然咽下去了。一邊傳來大瓶的雪碧，“咕嘟咕嘟”地倒滿了整個玻璃杯，孩子一手撐着她的腿，一手舉着筷子在杯中搗鼓，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小松鼠似的天真的臉。若是以前，她會很不客氣地在孩子的杯里丟下一粒花生，然後孩子就會驚叫起來，不顧一切地纏到她身上，像是要決一死戰，卻也溫馨融融。可現在，飯桌上除了那杯冒氣的雪碧，其他就像永遠停滯了一樣。小姑子總是低着頭，手機屏幕在她的臉上映出幽幽的藍光，她偶爾合上翻蓋，也只是低頭盯着腳尖。女人微微縮了一下脖子，緊緊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小姑子按下了短信發送鍵，對面小舅子的手機“嘟”的一聲，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又不露聲色地將它扣在桌上……

　　大伯想說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靠在椅背上，無辜地瞅着自己那日漸隆起的肚皮。孩子就在他旁邊，也就在女人旁邊，他們之間只有一臂之隔，孩子一個轉身，她的絲髮可以觸及他肥碩的手臂。

　　女人說：“其實，我這次來……”

　　“你就是來討債的，我們還不起，你就想讓我們用孩子抵債！”坐在上首的外公猛得站起來，左手拄着的拐杖搖搖晃晃，整個人微微向前傾，重心落在了桌檐，他用他粗大的手掌敲擊着桌面，聲音一次比一次響，完全淹沒了女人，桌上的白色瓷盤也跟着震動起來，女人免不了也站起來大聲爭執。玻璃杯中的雪碧泛起陣陣漣漪，漸漸地又變得像是海上翻滾的巨浪，不時有液體濺出。孩子盯着它，一動不動得像是在等待一場盛大的祭祀。

　　孩子知道，有些東西終有一天會以不可遏制的力量向外噴發出去，而她就快看到了，這就在她眼前。玻璃杯猛烈地震動，周遭的聲音越來越大，白色的霧氣充斥在空氣中的每一個罅隙，勾勒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大伯猛地一起身，時間停滯，液體翻轉、滾落、潑散……

　　2012年的最後一個晚上，就像一部從頭到尾鋪着密密麻麻的伏筆與懸念的電影的最後5分鐘，聽覺在此被抽離，畫面一幕幕被切割，從驚慌，到恐懼，到疼惜，最後憤怒再次燃起，孩子倒在哪兒，淚水從她的眼角溢出，鮮血模糊了她的面頰，她一動不動得像是在……

　　其實這就是一杯開水，無論是杯子里的，還是飯桌上的，最後受傷的只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