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涯（小說）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南方的三月，春花蔭蔭、楊柳依依，晚風、夕陽和蝴蝶，融成了一幅三春美景，生活真的是太美好了，我在公園裡走着，這邊瞧瞧，那邊看看，獨自享受着一個人的悠閑樂趣。日落時分，天漸漸地暗了下來，一彎新月慢慢地在天邊顯出了它的輪廓，晚鳥吱吱地叫着，這讓我想起了妻子的交代，說要早點回家吃飯，我望了望那彎彎如鐮的新月，回頭徑往家裡走去了。

　　妻子準備好了飯菜，和女兒一邊聊天一邊等着我回家。我決不是個大男子主義者，但做為一個男人，我很願意看到這樣幸福的場景，這才是一個家，妻如玉，女兒如花。

　　晚飯之後，妻又回到了她的廚房，我和女兒一邊看着電視一邊聊着電視情節，妻不時地從廚房裡傳來聲音，問問電視劇中的某某主人公怎麼了？女兒一邊和我說話，一邊回答她媽的問題。過會，妻也從廚房裡急急忙忙地走出來，加入我們的行列，我們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聊起了那沒完沒了，永遠也不會有結局的連續劇。這時，我突然想起有一個稿件要寫，就起身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開始我自己的工作。

　　總是要先開着的，因為我總愛在日記上寫點東西，然後再發表到空間，與朋友們分享。那小企鵝的身子剛剛晃完，就看到一個平時從不聊天的網友，在閃着頭像，我打開一看，對話框的顯示里一直叫我“戴大哥”。我開始感覺有些愕然，腦子裡無論如何也轉不過彎來，竟然有人知道我姓“戴”，後來經她一說，一段銘心的記憶，猛然躍上腦際。

　　她嗔怪我貴人多忘事，這讓我很有點尷尬，好久沒能打出一個字來。其實我並沒有忘記這一件事，只是近來結婚後，我總是努力地忘掉一些不想記憶的東西。正象今天傍晚的夕陽，它總要帶走一些瑣碎的雲，讓天空清凈一些，讓月亮閃出皎潔的顏色。原本，象這樣的人生往事，我是應該一輩子刻骨銘心的，但是自從我第二次結婚之後，我現在的愛人，是她讓我學會了忘記很多不幸和痛苦，而在這一聲“戴大哥”的叫喚中，就算是一個曾經失憶的人，也會在這段往事中猛然驚醒！

　　我開始和她聊起一些我們分開之後的往事，她說她一直非常感激我這個哥哥，是我幫助了她，給了她戰勝困難的勇氣！幾年來，她總想對我說出她的感激，但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她說她的先生現在已經完全康復了，雖然公司沒有了，但兩個人一起打工，生活一樣過得富足有餘，一家三口的小日子過得相當快樂！並且她又說，在我離開之後，她通過多方努力才打聽到我的消息，後來在一個朋友那找到我的號碼，雖然她加我很久了，但一直沒有和我說她是誰，只是通過朋友們的多方信息，了解我的生活狀況，直到我後來第二次幸福結婚，她才和我公開她的身份！

　　我們一起聊了很多，這讓下線之後，一夜無法入眠，在床上翻來翻去！妻子拉開電燈，不安地問我怎麼了，我只好一點都不隱瞞地和她說了那段往事。我和這位朋友認識的那一年，正好是我和我的前妻離婚的那一年，讓我雪上加霜的是，為了我的女兒，我從原來一個很好的單位里離職了，那時，離婚後的我身邊還帶着一個剛滿五歲的女兒。

　　前妻是一個很看重事業的女人，雖然我們的結合有點不太搭配，但不管是她，還是我，我們都努力地在挽救我們瀕危的婚姻。她希望我能夠和她一樣，在她的公司里出雙入對，但我卻希望她能少花一點時間在生意上，多關心一下自己的女兒和家。我在別人公司上班，她自己開創她的事業，因此照顧女兒的責任就全落在我的身上。雖然這樣，但為了女兒，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委曲，我只是請她少一點應酬，多花一點時間陪一下孩子。但她卻總是說，當初她就和我說過，我們不應該那麼早就要孩子，如果現在她不做她的事業，她就永遠沒有她的未來！雖然她也知道女兒很重要，但是，她覺得現在有很多好的託兒所，幼兒園，甚至還可以請保姆來照看女兒。我說那不一樣，我們是女兒的父母，沒有父母關心的兒女，將來是可怕的！

　　這話觸動了她的心事，她從小父母離異，一直和奶奶過日子，所以她當時就流下眼淚，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最後咬咬牙說：“你不就嫌棄我從小沒有父母嗎？我沒有父母不也一樣過來嗎？你知道我當時多窮多讓人欺負嗎？我沒日沒夜賺錢，不就是為了將來我們的女兒有一個富有的家嗎？”我當時一下語塞，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是，我還是真有點不明白，換做我，我會因為自己過早沒有父母親的關愛而對自己的女兒更加關心！可她卻不一樣，在她心裡，只有生意和商友，她寧肯和女兒違約，也不會和她的商友少吃一餐飯；她甚至讓我開車送她去機場，而讓女兒在學校苦苦等了一個多鐘頭，儘管她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坐公交車；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她窮怕了，她說如果我能離職照顧女兒，她可以養活我們！可就在我為了女兒為了家而選擇離職的時候，她還是和我離婚了。在她眼裡，她覺得我不是一個有事業心的男人，和我過，社會和朋友就不認可她，她也就不可能會讓人瞧得起！

　　那段時間，我真的是狼狽不堪，沒有家庭，又沒有工作。離婚之後，在財產的分割上，我沒要她公司的任何財產，因為我覺得那是她努力的結果，雖然我知道我有權利要，但我卻不想要。有時候我也曾想，是不是我們都做錯了什麼？我們為了女兒的幸福而爭執離婚，但最終卻不能讓女兒和她的生身父母生活在一起，這樣做對嗎？我們還可以用什麼別的方式來彌補這種損失嗎？我不能回答自己，但是，我還是覺得至少目前我是幸福和幸運的，因為，我有我最心愛的女兒，我願意為她付出我的一切！

　　後來，我在一家招聘網上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職位，而這位叫我“戴大哥”的女人，是我應聘職位的人事兼後勤主管，所以，在進入這家公司之前，她是我第一個謀面之人！說實話，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我就讓她美麗端莊給迷住了。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長發，眼睛很美，有兩片隨時露笑的嘴唇，中等略高的身材，走起路來穩穩踏踏，坐在你面前，總有讓人心動的感覺！我不記得當時都和她說了一些什麼，只是面對面地邊談邊微笑着，她看了我的簡歷，又在我的臉和身上掃描了一番，最後微笑地說：“戴先生，憑直覺我能感覺到你是個真實誠懇的人，而且相當有能力！當然，對於象你這樣級別的領導，我無權對你的應聘進行考核，但我會儘力向我的老闆推薦你！”我聽了之後，覺得心裡總有三月春風的感覺，當時也報以一個真誠的微笑，並說了一聲“謝謝”。之後，由她帶我去見她的老總。憑我個人的工作經歷和實力，我很快得到老闆的賞識，拿下了這份工作，隨後，我們之間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做為人事兼後勤主管，招聘工作顯然和我這個主持生產的經理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所以，我們的接觸顯然要比別人更多更勤。我的女兒向來活潑可愛，小嘴巴又很甜，總是阿姨長阿姨短地叫喚，所以一開始，她就對我的女兒特別疼愛。並且很快，她和我女兒的關係，在我不知不覺之中，已經發展到了死黨的份上。她是個極有愛心的女人，每次下班之後，她總要帶我的女兒出去玩玩，有時在我工作忙的時候，她會幫我到幼兒園把她接回來，然後親手交到我手上。這讓我非常感動，每次當她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總是想，女兒要是能有這樣的媽媽，該是多麼快樂多麼幸福啊。久而久之，對她的內心感激和情感依存，不知不覺地已經超越了工友的情份，夜裡常常會因她而睡不着覺，時下里老愛胡思亂想，想着有一天，只有把這樣的女人放在身邊，家才真象一個家，那時的我們，該會有多麼的溫暖，多麼的感動啊。所以，常常也想了好一些感激的話，總想找個時間和她說說，但是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能說得出口，這事後來一直悶在心裡！

　　暮春時節，天氣時陰時晴的，一到晴的時候，就特別的暖和。那天傍晚，是一個好天氣，我帶着女兒到公園裡去轉了幾圈，回來看見一個男人搖搖晃晃地走進她的房間，我知道那是她的先生，她曾私下和我說過，她的先生平時沒有什麼毛病，就是愛喝一點小酒，至於別的，她就從來不和我說起了！

　　我帶着女兒走進宿舍，回身把門關上，然後打了一盆溫水，正準備給女兒洗臉，突然聽到對面的屋子裡，傳來乒乒乓乓的響聲，緊接是一個男人喝醉酒的吵鬧聲，那聲音有點歇斯底里，讓人聽起來感覺十分可怕！後來，女人的哭勸聲也跟着響起來。我的心一陣緊顫，知道是她的先生又喝醉酒鬧事了。正想過去看能不能幫下她的忙，但過一會兒，又沒有聽到聲音了。稍後，我透過窗戶，看見她開門出來，用一支手擦去眼角的淚水，打了一盆涼水進去，隨後又把門給關上了，一切又回到原有的寧靜！

　　第二天，當我們在辦公室相遇的時候，我忍不住地問她一聲：“你先生又喝多了是嗎？”“是的！”她說，雖然她看似在微笑，但眼角里卻閃動着淚花。當她看到我對着她的臉沉重地看着時，她猛將身體轉了過去，並迅速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大概，她發現這是公共場所，她不能哭，當她回過頭來的時候，嘴唇微微往上一揚，故做高興地微笑起來。但是，我卻能看見，她那美麗的笑臉，無論如何也隱藏不住內心的煎熬。

　　關於她們夫妻之間的故事，後來我在同事那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大概是這樣的，她和她的先生之前開了一家公司，起先經營得不錯，賺了不少錢，但後來聽信了一個朋友的話，上當受騙了，結果不但全賠上了本錢，還欠了別人不少錢。先生本來也是厚道人，平時對朋友也是掏心掏肺的，沒想到他的“朋友”居然還會騙到他的頭上，腦子一下子轉不過彎來，所以時常會出去借酒消愁。起先她也覺得男人心中苦楚，讓他喝點酒沒有什麼大事，但到了後來，不醉也還好好的，只要一喝醉了，就會大喊大叫，發起酒瘋來，最後吐得一屋子腥臭，讓女人獨自一個人來收拾。她們有一個三歲的女兒，因為這種狀況不方便帶在身邊，就先寄在娘家媽媽那了！

　　有時，我總想接觸她說點讓她寬心的話，但後來總是忍了又忍，怕這樣會更加傷害她的自尊心。她可能也知道我剛離婚不久，心裡也有很多壓抑，所以我們除了工作，平時見面時，總是報以相互關切的微笑，我希望她能從我這微笑里，得到一點點小小的寬慰，而同時她也希望我能從她的微笑中，得到一點點小小的關心。

　　然而後來事情的發展還是讓人感到意外，在一次辦公室沒人的時候，她悄悄地告訴我，說她覺得她先生精神上可能出現了問題，老是一個人獃獃地坐着，問我能不能幫她一下忙，一起帶他到醫院去看下醫生。她說的話很切也很誠懇，我不假思索地答應她，並商量決定在下個星期二，帶她的先生去醫院看醫生。

　　我和她一起請了一天假，陪着她帶先生去醫院看病，我發現她的先生已經不只是一個失志的人了，那獃獃的眼神沒有一絲光彩，見了我只是裂嘴一陣似笑非笑的傻笑，這時的他，看上去是一個完完全全是一個病人了。我責怪她不早說，她說最近招工有點忙，也可能是對她的酗酒有些麻木，所以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她說著說著，眼淚又從她那美麗的眼眶中冒了出來，可在我看來，她那眼淚是一汪痛苦的心泉，不知道在她心中積存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她的心中，還有多少這樣的苦水！

　　最終的結果讓人很是擔憂，她的先生確實已經到了一定程度的神經分裂症了，而且需要馬上住院治療。我們請了一位臨時護理員，在我們上班的時候，照顧好她的先生，安頓完一切之後，我們一起趕回公司。因為公司目前的業務比較緊張，所以她不能留下來照顧她的先生，只能晚上下班之後再來。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眼淚汪汪地流着，雖然我很想和她說一些話，但自覺無法說出讓她寬心的話來，就只能坐在她的邊上，一路無語地陪着她回來。

　　後來，我經常晚上陪她一起去醫院，有時她會留下來，有時不能留下來，我就只能等她處理完所有的事情，然後一起陪她回來。她常會問我該怎麼辦，說她太沒有責任心了，是她不小心才會讓先生病到這樣的程度！我總希望她不要自責，並寬慰地和她說：“不會有事的，醫生說很快就能治好的！”並且我還和她說：“如果有困難，請她隨時說，我會儘力幫助她的！”

　　後來的一段時間，在辦公室里，我們總是相對無言，都很沉悶，很少微笑。她不想說什麼，我也不敢說太多的話，怕會觸動她的心事，但只要她有需要幫忙的事，她都會主動找我幫忙，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幫她做！

　　我不止一次從她的眼淚中，感覺到一個女人對她先生的愛，這種愛不只是一種依賴依存，而是一種害怕失去的恐懼。自從她先生住院以來，她就不能有一天沒去看他。而每次看他回來，總有流不完的淚水。偶爾因為工作原因不能去醫院，她總會急切地請我幫她去一趟醫院。當我從醫院回來的時候，早早就看見她等在我家裡，她幫我哄睡了女兒，然後就坐在沙發上一直等我回家。一看到我開門進來，她就起身迫不及待地問我，今天先生的狀況怎麼樣了，是不是好了一點！也不止一次，她會在深夜裡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她夢見自己的先生離她而去，留下她孤孤單單一個人。她說她好怕，是那種深深的怕，那種極度恐懼的怕。這個時候，我也只能安慰她，並且把她的思緒引到別的地方，讓她的心有稍許的安靜！

　　其實她也知道，醫生說她先生的病，雖然已經問題不小，但幸虧及時住院治療，否則的話就會向深度發展，將來恐怕還要留下什麼後遺症。也正是因為及時治療，所以醫生還告訴她，請她不必擔心，這種病會很快治好的，希望她能安心工作！

　　但是，她是個女人，她不可能會象醫生有那樣的自信。她也不能象醫生那樣放心，因為那是她的先生。她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先生是因為太愛她和這個家了，才會落到這個地步。關於她說的這些話，我總是深信不疑的。然而我發現現在的她常常情緒十分低落，怕她也鬧出病來，鑒於這種情況，我覺得我有必要和她好好談談心，讓她把心中壓抑太久的痛苦，全部傾吐出來！

　　所以那一天，我對她說，我想請她晚上去咖啡廳喝杯熱咖啡，她點點答應了。都市的夜晚，是喧囂無度的，不管是車流人流，都給這個現代社會造成很大的壓迫。雖然我們都不喜歡那燈紅酒綠的夜生活，但是，咖啡廳卻是幽靜素雅的，我們之所以選擇在咖啡屋，是想讓她從那個痛苦的氛圍中走出來，回到一個浪漫快樂的世界！

　　我們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彼此相對無言，侍者端來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在這春寒未盡、夏意初暖的包廂里，兩杯冒着白煙的熱咖啡，升起了一串又一串嫻靜春意，更增添了這小小空間的溫暖。儘管在這個時候，我們都清楚地知道，我們不是在約會，但這兩杯曖曖的咖啡，足以讓我們各自的心情激動好久，那騰騰升起的白煙，更讓我們的思緒不斷地往上升騰。足足有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我們相對坐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從那說起，兩個人的眼睛在對方的視線下躲躲閃閃，終於，還是我先問起了她們的愛情往事！

　　她先是嘴唇微啟了一下，猶豫了半分鐘之後，才開始慢慢地說起她和先生的故事。原本，她和先生戀愛了好幾年，所以感情也特別深厚。但是先生他們家很窮，比不上她們的家庭，所以她的父母起先還是猶豫了很久，但出於對女兒選擇的尊重，最後還是同意把她嫁給了他。當然，他並沒有讓她和岳父母失望，婚後，他的每一份努力都是為了婚前的每一個承諾，他一定要讓她和她的父母有個幸福安樂的家！為了這個承諾，她們起早摸黑地工作着，終於從小到大，做成了一家規模不小的公司，可就在她們春風得意的時候，她們誤信了一個朋友的圈套，最後不但全本虧空，還欠了別人很多債務。

　　其實人生的一切，原本可以重頭再來，但是，或許她的先生太過執着了；或許他覺得朋友太不可信，開始懷疑社會了；也或許為了還債，常被別人奚落。所以，先生有時才會有喝一點小酒的壞習慣。但是慢慢的，這樣的愁酒後來越喝越多，終於喝醉了，喝到了現在有點不可收拾的局面。女人開始只是理解先生的痛苦，並沒有意識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直到今天，問題終於出來了，才感到深深的恐懼！然而她並不抱怨，她只是讓自己的心理承受着這種折磨，但這種內心的苦楚，卻不是一般人所能感受和理解的。她愛她的男人，關心他，但今天，她卻感到力不從心了。自從愛人被送進精神病醫院之後，她就開始經常給我打電話，請我幫她出主意，下下決定。女人的孤獨和無助造就了她的不自信，夜裡，她有時會在電話里哭着對我說：“我該怎麼辦啊？怎麼辦啊？你救救我吧！我現在睡不着，頭都快要裂開了！”

　　就象今天，當她在我面前使勁地擦着眼淚的時候，我才開始覺得，一個女人在這個時候，總要有個男人讓她能靠着。雖然我當時聽着，也感動得不由自主地落下自己的眼淚，但是我還是繼續一臉安靜地聽她講完她們的故事，我雙手抱着那杯由暖變涼的咖啡，從頭到尾，我們誰都沒有去喝它一口。後來，她感覺自己的心情好象舒暢多了，就帶着歉意微笑地說：“對不起，戴大哥，我一時無法控制自己的失態，請你不要見怪！”我搖搖頭，回她一個微笑，表示我不會怪她，並很想聽。雖然我當時也很想和她說說我們的婚姻，但是我沒說，我覺得今晚她是這個主席台的主講，同時我更覺得，我們的婚姻，在她們的面前，已經不值得一提了！

　　一個午夜就這樣過去了，她說了很多她和她老公的愛情故事，每個故事都讓我深深地為之感動。她說她有一次莫名其妙地高燒不退，在醫院裡昏迷了五天，先生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當她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見先生象小孩子一樣“哇”地哭出聲來，那種嚎啕大哭的樣子，讓她永生難忘。她不敢想象在這五天里她給先生帶來了什麼樣的煎熬，至今想起，她都覺得那不只是夫妻間的一種感動，更是一份可愛的真情！所以我聽了她的故事，甚至有點吃醋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突然妒嫉起她的先生來了。我想起了我對她的愛慕，決不是因為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更多的是因為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一個真情的女人，一個懂得愛情的女人！雖然這個時候我很想對她說，“其實我很喜歡你”！但是，我覺得這樣的話一旦說出口，我就顯得卑鄙無恥了。不管現在我多麼想和她說聲“我愛你”，但我卻只能祝福她的老先生早日康復，改掉他的酒癮，讓她們夫妻的幸福，從頭再來！

　　大概，中年人到咖啡廳，不只是想喝一杯熱咖啡，他們只是想和一個知心人說點心裡的故事。

　　後來，我總是力所能及地幫助她做點事，陪着她去醫院看她生病的先生。但是，在這些日子裡，我越來越覺得，我已經讓自己陷入了一個愛的怪圈。我愛上了身邊這個溫暖的女人。我發現我對她的幫助是有目的的，不是因為關心她同情她才幫助她，而是因為愛她想要她才幫助她的！所以常常覺得自己原來是那麼自私。覺得自己不是出於對她先生的同情，而是出於對一個落難女人的愛情！甚至偶爾會想，要是她先生治不好了，我一定會對她說：“你嫁給我吧……”

　　我當時經常晚上失眠，我知道我已經無法控制對這個女人的愛了，當她每次帶着我的女兒進出房間的時候，我真想跑上去抱住她，我真想讓我的女兒對着她的面叫她一聲“媽”。而每次我們獨處的時候，我都渴望能拉一下她的手，把她擁入懷抱中，讓她從我這得到一點溫暖！但是，這種衝動總是讓我一次次用理智強壓下來。直到今天，我才開始感覺，為什麼她的老公會如此執着地愛着她，為她瘋狂地打拚。直到今天，我也才終於知道，一個男人在這樣溫暖的女人面前，心裡想的只是成功和報答，沒有失敗和逃避！儘管，她從不要求你這樣做，但你卻不得不讓自己這樣做下去！

　　一年之後，又是一個春天，我發現她先生的病已經快好了，我特意一個人偷偷地跑去醫院問醫生，證明我的眼睛和心沒有欺騙我，的確，她的先生經過一段時間的鞏固，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而且，留下後遺症的可能性極小！也就是那天，我向公司老總遞交了辭呈。老總很是愕然，向我開出了很多優厚的條件，希望能把我留下，但是，我還是拒絕了。一個月之後，我打點好了所有的行李，然後去向她辭行，那晚，她安排在那家咖啡屋為我餞行。還是那一個小包廂，粉紅色的燈和冒着白氣的熱咖啡，讓我們感到相聚的溫暖，同樣也感到分別的悲涼。

　　那一夜，她為我流了許多眼淚，而我卻固執地咬破了嘴唇，露出一絲怪模怪樣的微笑。其實那時，我真想對她說聲“我愛你”，但我還是沒說。

　　第二天，我拉着我女兒的手，奔向一個我認為是希望的地方，我覺得我在那個地方，會找到我的愛人。一路上，我在心裡哼起了李叔同大師的《送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