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妞兒畫畫

　　（小小說）

　　上午沒事，我在卧室里教她畫畫。

　　她只有四歲，叫妞兒。西院張嬸的孫女兒。

　　妞兒瞪着好奇的大眼，聽我講完怎樣畫路，怎樣畫樹，怎樣畫草之後，兩個酒窩忽閃一下，晃着香蕉小辮搖着手喊：“試試，試試！”

　　我給她紙，給她筆。她伏在書桌上認真地畫。她畫兩條長長的彎彎的粗線，問我像不像路。“

　　我誇她：“像，像極了！”

　　妞兒高興，親我一下。

　　她在路旁畫個橢圓形，告訴我是坑；在坑裡畫很多短線，說是草；在草上畫幾個豆粒大的不規則形之後，嚷起來：“嘔，嘔，花開啦！花開嘍……”

　　喊完花開嘍，妞兒愣住。她把筆頭放進嘴裡咬，想着在路上畫什麼。但下不了筆。就眨着眼問我：“叔叔，畫垃圾行嗎？”

　　我反對：“不行！畫畫應該畫樹，畫花，畫草；應該畫好看的，漂亮的，哪有畫垃圾的！”

　　妞兒不認可，跟我叫板：“難看也要畫，路上有嘛！”

　　我不知該說啥，只覺得妞兒缺少美感，長大成不了畫家。是啊，她為什麼缺少美感呢？為什麼這樣任性呢？

　　妞兒不管我了。她開始在兩條曲線中畫垃圾，大圓套小圓，小圈連大圈。還點了一片黑點，算是蒼蠅。畫完蒼蠅又問我：“叔叔，我想畫人，我想畫人！人咋畫呢？”

　　我簡單地告訴她怎樣畫人。她學不會。於是就畫個A。接下來在A上安個○當腦袋，在A下邊添倆豎當腿，在A的左右插兩個杠當胳膊，然後畫筆指向右邊胳膊下端，塗上四方形代替土簸箕。“瞧，這人多壞，在路上倒垃圾。呸，不要臉！叔叔，他像大頭鬼嗎？”

　　“像，像極了！告訴叔叔，你是不是討厭亂倒垃圾？”

　　“討厭，討厭……”妞兒激動了。她一邊說一邊用筆在畫上戳，戳了許多小窟窿。“亂倒垃圾把道堵了，人沒法走，還有臭味兒，一聞我就想吐。哇……哇……”

　　“先別吐了。”我說。“你畫畫是不是想告訴大家不能亂倒垃圾？”

　　“是啊，我想告訴爺爺奶奶，告訴叔叔阿姨，還告訴小朋友！”

　　我點點頭。

　　妞兒繼續畫。

　　忽然她抬頭問我：“叔叔，你亂倒垃圾嗎？”

　　冷不防這樣一問，我的心差點蹦出來。妞兒討厭的那個垃圾堆上，的確有我倒的。而且還不是一回兩回。眼下該如何回答扭兒？我找不着適當的詞兒，干瞪着眼。

　　說實在的，我教妞兒畫畫，是想看看稚嫩的小手怎樣描繪家鄉的美。不想她畫的路，畫的草，畫的花，都被垃圾覆蓋著，放不出一絲光彩。尤其是“你亂倒垃圾嗎”這回馬一槍，扎得我渾身冰涼，瑟瑟發抖。

　　但扭兒窮追不捨。“說話呀，你不是大頭鬼吧？”

　　我努力讓自己鎮靜，輕輕地告訴她：“是大頭鬼，叔叔是大頭鬼！叔叔在路上倒過垃圾。但叔叔會改，真的！”

　　妞兒滿意了。她跳着腳喊：“哎，哎！叔叔是好樣的，好樣的……”

　　我的腦袋嗡地一下熱了。趕緊說：“叔叔不是好樣的。叔叔亂倒垃圾，是大頭鬼。扭扭才是好樣的！”

　　妞兒很高興。她歪着頭問：“明天把垃圾弄走行嗎？弄走了垃圾我再畫，畫出來就漂亮啦，你說是不是？”

　　我沒選擇，只能說：“是！”

　　妞兒得到個“是”字，狠狠親了我一口，甩着小辮高高興興回家了。

　　妞兒走了。我的心沒有絲毫的平靜。我擺正她的畫，瞪大眼細看曲線中間的大圈小圈，細看當做蒼蠅的黑點，細看A頂着0的大頭鬼，不禁長嘆：“我不如妞兒！妞兒的心充滿陽光，陽光中有一幅漂亮的畫。她天真，喜歡美好的天地，厭惡成年人的虛偽：嘴喊着保護環境，手一天也沒停止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