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身既死兮神以靈。

　　——屈原《招魂》

　　難得的能休一天。

　　下午，小文約小旺、曉旭出去玩，曉旭媽說，別玩的時間太長，還有別去河套。

　　剛剛進入六月，天就熱得人一動彈就冒汗，這哥仨說著鬧着就出了城往西河套方向去了。這是從那個方回來的一個熟人告訴曉旭媽的。他說，我看見你家小旭了，還跟我打招呼吶！

　　三時時，有人來報信，河裡淹人了，是老景家的孩子。老景家的孩子就是小文。曉旭媽的腿都顫抖得發軟了。她坐上鄰居的摩托，就往西河套跑。路上還給上班的曉旭爸打電話，讓他趕緊回來。

　　其實，還沒到西河套。就見道下不遠處的一個沙坑旁站了許多人。圍在一個躺在地上的人身邊。曉旭媽撥開人群，撲到躺着的人跟前，認出是小文。他只穿了條褲衩，嘴角有點血。顯然已經死了。一個四十左右歲的男人在講述救人經過：我在那邊林子里整地，聽見有人喊救命，第一聲不太清楚，第二聲聽清了，沒有第三聲，我就跑了過來，沙坑旁有脫掉的衣褲，隱約的看見水裡有人的頭頂在漂着，就趕緊下去給拽了上來，一試，沒有氣了。我不會做人工呼吸，按了幾下胸，也沒有反應，想掛120，可手機在上衣里，上衣在地里吶！就翻這小孩的，他的兜里還真有。就用他的手機掛的120，又在手機里發現個“媽媽”的手機號，就給掛了過去。唉！

　　曉旭媽問他，就他一個人嗎？就他一個人嗎？

　　他奇怪的反問，還要幾個呀？

　　他是和我兒子一起來的，還有小旺。

　　人們望着沙坑，水平靜得如鏡子一般，除岸邊一個孩子的鞋、衣褲外，連一點證明還有別人的跡像也沒有。他們沒來？不可能。這才想起打電話，給曉旭打，關機；給小旺打，通了，小旺說，我沒跟他倆在一起，半路上遊戲廳了。

　　那麼曉旭哪兒去了？可能嚇跑了吧？對！很可能是嚇跑了。小文的媽和親屬都來了，哭天搶地的。曉旭的爸也來了。

　　曉旭的爸分析，孩子惹事了要跑就往鄉下的姥姥家跑，那裡是最好的避難所。

　　曉旭的媽急着說，快給他舅打電話。

　　他說，別，他舅沒正行。還是我去把握！也好一起帶回來。再說，他可能正在半路吶。

　　她讓曉旭媽幫着照看哭得死去活來的小文媽。說著跨上摩托就走了。

　　曉旭的姥姥家在西河套的下游處，沿河邊的土路摩托二十分鐘就到了。孩子一般是很安穩的，但小孩兒的天性，偶而也惹禍，惹大禍了就往鄉下跑。已成了習慣。

　　快到姥姥家的屯子了，雅魯河在這兒甩出了一個大水彎，像河身上鼓的一個大包，一群十一二歲孩子在這大包里洗澡，都光着腚，真涼快！。忽然，有個孩子溺水了，頭探出來，又沒進去，手亂擺着，喊着救命！

　　曉旭爸車還沒停穩，就摔掉車，緊跑幾步“撲嗵”，砸進水裡，像一塊大石頭，水都濺上岸了。

　　他肯定不知水有多深；或者以為自己高大，但，肯定知道自己不會水！很快，他也像那個孩子似的，頭沒進去，又探出來，沒人聽到他喊救命，只聽到咕嘟嘟的喝水聲和冒泡聲。

　　孩子們嚇得都游上了岸，那個假裝溺水的孩子，腿直得瑟，一把一把的抹臉上的水，驚恐的眼睛直盯着水面。水面恢復了平靜。

　　他突然轉身就跑，很快就喊了幾個大人，很快都跳進了水裡，也很快把曉旭爸撈了上來。因為，水的確不深，最深處他站起來不會沒脖，可惜他沒站起來！跳進水裡就撲嗵，直到沒勁兒了。

　　他鼻子流着血，已經沒氣了。撈他的人說，嗆死的！

　　忽然有個人，咦！了一聲，姐夫？姐夫！我姐夫！

　　他是曉旭的舅。他有些懵圈子了，像在雲霧裡，更像在睡夢中。別人都張着嘴，直着眼看他。他乍在這裡？這不是活見鬼嗎？就為來救人嗎？不可能呀！趕緊給姐姐打電話，報告凶信。

　　等待消息的曉旭媽，等來的竟是這個信息，她無論如何是不信的，她罵她弟，乍這沒正行！難怪你姐夫說你。都什麼時候了還窮逗！

　　他說，我哭的心都有！還敢逗！

　　她這才信了。繼而又懷疑，怎麼可能呢？！但還是找車往鄉下趕。

　　見到死人老公時，她懵懵懂懂的，一句話也沒有，出神的看着，彷彿在看一個難解的迷團，或一堆不認識的肉。天很藍、雲很白、風很輕；人也還是人樣，事乍不是人事了？

　　曉旭吶？她問她弟。

　　不知道，沒來呀。他說。

　　沒來乍他爸勾來了？她說。

　　他感覺她有點失常了！

　　大家還在找曉旭，各種美好的猜測安慰着人們。曉旭媽說，要讓他見他爸一面，再出。否則他回責怪我的。

　　停了三天了。還不見有身影，沒有信息。有人說，出了可能就出來了。這句話對了曉旭媽的心思，他盼曉旭快出現。終於同意第五天出殯。就在出殯的這天，小文溺水的地方漂起了一具屍體，衣着整齊。經辯認是曉旭。這是誰也不願看到的。

　　人們分析，他見小文淹了，沒來得急脫衣就跳進水裡救人。沙坑的水有兩人深。他和他爸一樣都不會水，也不會救人，但，都敢救人。

　　小旺證明了人們的分析。他看見曉旭的屍體，一下就跪在曉旭媽的腳前，說，我當時就在跟前，我害怕，就跑了！

　　到這時曉旭媽才哭了出來，並像決了堤似的一發不可收拾；直哭得雲黑、天暗、風急、人臉扭曲。

　　她沒怪罪小旺的意思，她認為他下去也是白白送死！只是他應該報信，曉旭爸或者不死。她是明白人。

　　她說，他們爺倆結伴走了，為啥偏扔下我呀！

　　有人鼓動她申請見義勇為，還能得筆獎金。

　　她說，他們是為獎金才救人嗎？

　　沒人說他們是英雄，城裡、鄉下卻都在說著他們的事，說的有些不靠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