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英明小傳

　　有朋友說，你那《一料子》怎麼開了個頭就結束了。我說展開了就是個大工程，我要沉浸其中身心倍受煎熬，這得需要機緣，早春的花粉刺激我衝動了一下，孰知一上手，便覺出了分量，知難而退了，讓那些氣味濃郁的東西躲到角落裡發酵吧，否則，赤裸裸血紅污琉的，真實倒是真實，不過，刺眼得令人心慌，所以，就發了個頭。

　　早晨灌開水的時候，有女子款款地來，傅了薄粉的乾淨面龐，層層結結帶皺邊的衣服，經意挽着的秀髮，說你今兒個怎麼來得早些，我說沒辦法今天火車跑得快，她呵呵的笑。她說你看你那鞋你那衣服！我的鞋我的衣服是我來之後便換上的制服，是西裝和皮鞋。不過，上周去地里代表規劃建設夥同土地圈佔農田充當雜役粘的泥還結結實實殘留着，扛物件蹭的灰土也可圈可點的在，今天，我就着着這樣的衣進了新紀元酒店的貴賓室被人添茶遞煙斟着酒，我沾着局子里可分派工程的光了，有權真TMD的好，否則，我還不會被叫花子似的拒入！

　　新紀元聽說是被稱為新妓院的，停車場包在院內，不顯山露水地爬滿着烏黑鋥亮的小車。后樓的壁上，一個裸露着的渾身誘惑的女偶指引着酒足飯飽后的正經去處。春暮中，一切皆曖昧十足。

　　貴賓室置着個能容納幾十人的大圓桌，圓桌頂上是和圓桌一樣大的層層疊疊的吊燈，頗得勢，還有着金屋藏驕樣秀色可餐的女服務。無非是些領導老闆老兄老弟虛應的貌似感情深的客套，吃吃吃，乾乾干，逢場作戲，借花獻佛，擠眉弄眼，勾引潤滑，情誼綿綿……看着這金碧輝煌，我竟有了紙醉金迷醉生夢死的感覺，可能是酒精的作用。看我這點德行，壓根是沒白吃喝過的，不過聽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不過這是晚餐，又沒聽說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是吧，吃吃吃……真TMD沒素質，破衣爛衫揀了垃圾堆里沾帶痰跡的煙屁且瞅了一眼牌子才開始咂吧還煞有介事地介紹成功經驗……真丟老子逼臉……嘔……不……真丟老子臉……嘔……不……真丟老鼻子臉，不如死了算了……我連連打酒嗝，芬芳馥郁的高檔美酒滋潤得我稀里糊塗，現在看起來這些思量出的話也不知在對誰咬牙切齒怎麼想也是牛頭不對馬嘴的。我突然想起了牟英明，這蛋善於隱藏，讓人看不清真實貨色……我這是怎麼啦，怎麼有一出沒一出的，是不是很失態？牟英明是誰啊？鬼知道！來來來，乾乾干！

　　牟英明那天上午突然憤憤地說，我今天是撞見鬼了……局座要的資料還沒來得急準備便被不知那裡受了窩囊氣的局長借題發揮了一頓，上面又有人來要這個找那個，這些是一個也不敢得罪的主，於是忍氣吞聲面帶酸笑一塌糊塗手忙腳亂。好不容易面面上送完神，這時手機卻嘀嘀嗒嗒的響了，恰好解答了他根根上的一個疑問。他想再深入一下，可沒拋出半句，那邊卻瀟洒的掛了……沉默啊沉默，靜得能聽見梨花着雨的呻吟。牟英明瞪着電話就如瞪着畜生，惡狠狠地壓了紅鍵像要把那頭送下地獄，附帶還有着比咬脆骨還響的畫外音：急着吃屎去呀！緊接着便是那句撞見鬼了的話，其後更有被我省略的令人心悸的言語。牟英明宣洩完后抬眼一下子看到了我，有着不慎失語的錯愕，似乎覺得暴露了什麼，便欲言又止抿緊了嘴低了頭心事着摞起了翻出滿桌的一堆白紙黑字的破爛。我不知道今天是何種連環使他失態，可想而知，以他的修養決不僅是我看到的煩亂。失態會使人原形畢露，特別是獨處的時候，沒有裝修的面目大都令人意外，就像近日女人裹了絲襪展示的美腿，如若裂了，贅肉帶膘便似鼓了的小腹，不過，今天這具突然卸妝了的面目確實猙獰了些。男人每月無有不便也不更年，是否有着別樣的壓抑？唉，男人挺也不容易的。牟英明那時大概是沒有覺察出一邊的我或者是一下忘了我的存在，才如此本色了一回，不過當他抬頭看見我時卻顯然悔意十足。

　　牟英明是和誰都哥兒弟兄們的人，可等你一轉身，便會對梯己的或安全的指點着說這貨如何如何。牟英明很善於宣傳別人為水貨、冷貨、二求貨，有威脅的和有不爽的就不斷的強化，直至搞臭為止，於是有多少局、室便有多少牟英明，差異僅僅只是年份而已。年份？又不是酒，怎論起了年份？這位兄弟！奧，有人端了酒盅在拍我的肩。好！好！那人說了一大堆什麼話我也沒聽大聽，面紅耳熱只是一聲高一聲叫好着，滋的一聲幹了，我就一屁股靠坐在雕花皮椅上搽汗，思想卻依然清晰。牟英明們勝利后便會搖搖擺擺、拿拿捏捏、裝腔作勢的精英起來，很躊躇、很文雅、很學識、很風度的樣子，或跟着牟英明接二連三地戴起了平鏡很知識分子起來。他們很茁壯，在柴鎮這個縣管開發區里，這裡有着肥厚的不學無術、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沃壤。牟英明是高手，經他的嘴裡竟出些後勁十足的話，比如他說李局長剛說要分你的水竹，你就剪了，似乎是誇你機智。再比如，他說他能抽你那煙嗎，似乎是抬你的檔次。於是，牟英明通過他的唇舌便把你勾畫了出來，你虛偽狡詐，你答應了要分給李局長水竹卻將它剪稀讓人家不好意思來分；你看不起人，不是你不抽，是你不屑於抽他遞來的煙……於是，這樣着這樣着，便將你的形象飽滿的塑造了出來。唉，這傢伙要是寫另類小說決對是好手。這便是牟英明的基色。於是，你定能類比出背地裡牟英明咬牙切齒的大惡毒來，大概，歸入專業人員的隊伍，應該是高級算計師、高級計算師等的級別，記着，可是高級吆。單位里如此修鍊的人很多，牟英明同志的同志便很多，領導同志不在的場合牟英明同志便是很權威的同志，是同志們不由分說便讓到前面的同志。這可是憑真本事的同志，完全不會依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的規則，所以，牟英明運籌帷幄、舌戰群儒的能量使其私下裡倍受尊崇。

　　牟英明款款的進出機關噠噠的上下樓梯的時候着意着形象，老有着很穩很矜持的姿勢，眼中似乎總帶着俯視的微笑，不過，他看我的時候，眼光卻平和，甚至有點討好的意味。

　　我暈暈乎乎喝着美酒胡思亂想着這篇小說，那時候我把牟英明構思成了女人，現在卻用鍵盤一敲順手就成了男人，就姑且認為他是男人吧。女人是動不動便會一哭二鬧三什麼的，總一開口就言語死了算了，及消極，及軟弱，或是及為虎作倀的，特悲哀的種。牟英明則不然，你看他畢盡心力還是積極向前的為活好。還有，我想把我這個人物換成張三李四王麻子的名，但剛會碼點歪扭字的我卻難以敘述順暢，就姑且我着吧。奧，望了介紹我這個人物的背景了，我因為在比如作風紀律整頓，上級安排的專題學習中寫了幾篇有感觸的心得體會，被周圍的人私下裡翻着看了，都說寫的好，有才，我心虛虛的不知是不是在諷刺，因為領導從來沒說過好的，大概他們壓根就沒看，這二年，只要上級檢查時能搬出一摞紙上有字的東西來就都體面了，誰還叫真，留着勁，還得在酒桌上弟兄們、姊妹們的感情升華呢，是吧？對吧！不過，也許看了也不會叫好的，那得看領導看承不看承，至於如何看承得起，那又是另一個不好言傳的問題。看我吃飯都走神，估計是白吃喝不專著惹的，我掏一塊錢在機關灶上買碗帶了補貼的乾麵將最後一個菜花子扒拉到嘴裡后恨不得連碗都舔，吃得那叫個仔細節儉。酒桌上大魚大肉生猛海鮮大方的剩着，不是我特禮節，我就那點胃口。吃酒用不着動這麼複雜的腦子，管他牟英明是誰呢！跟着領導混真好。

　　來來來，吃好，喝好，哈哈……

　　牟英明這貨！

　　附記：傳聞代市長要派三十名大學本科畢業生十名研究生接管此開發區，機關原有人馬不再遵循劣勝優汰制而要正式實行優勝劣汰制了。聞此傳言，檯面上的牟英明們都惶惶不可終日，而牟英明卻故做泰然，同志們看看牟英明也就強做鎮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