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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員家人小傳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小景

  引子

  全村不過百八十戶,中有黨員十多幾家,我家佔了大一半。娘舅那兒兩個舅,一個婊哥,本家除了父親,還有姑夫、姐夫。被村民們譽為“黨員之家”。

  一

  老家祖上是山西。是走東口、逃荒來到了漠北壩上。外面世界兵荒馬亂,邊關深處地肥水美,爺爺輩兒們,先後在這兒落腳,很快在這裡紮根。百十年過來,繁衍了包括我在內的三代人。

  時光走到上個世紀中葉,連年的戰火燒到了北疆,打破了邊塞深處小國寡民的平靜。日本人要軍糧,國民黨抓壯丁,貪官污吏收稅賦,搞得老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全家人在貧困線上苦苦地掙扎。

  二

  這年冬天,山裡來了位貨郎,抄一口正宗的山西腔,不日就同家人攀上了鄉情。

  貨郎白天出去買貨,夜間住在家裡,晚上給家人講述山外的世界。貨郎說中國出了毛澤東,共產黨拉起了窮人的隊伍,打小日本,反蔣匪,鬥地主,分田地,咱們窮人的苦日子怕要熬到頭啦!聽得全家直落淚。

  貨郎是大青山游擊隊里的秘密交通員,奉上級黨組織的指示,在大青山余脈一帶,一邊偵察軍事地形,一邊發展地下黨員,為人民的解放事業日夜奔波。

  期間,大舅、姑夫向黨旗宣了誓,成了地下黨員,小舅和姐夫當了兵,上了前線。

  三

  八路軍攻打張家口,國民黨保長來村裡抓壯丁,父親為掩護鄉親們,被五花大綁抓了去。身為黨員的父親不屈不撓地同敵人展開鬥爭。

  借墨黑關天的夜,父親等幾位黨員組織發起暴動,下了國民黨警察的槍,乘夜色驅散了好幾百名被抓的壯丁,打破了國民黨率兵南下,為蔣家王朝當炮灰的美夢。事後父親隻字未提,母親在垂暮之年才道了個大概。父親沉默寡言,生性懦弱,教我怎麼也不敢與“下槍”、“暴動”這幾個字聯繫上。

  四

  上世紀的中葉,剛從封建桎梏下解放出來的民眾,生產的熱情象井噴。國民黨的殘渣餘孽挖空心思搞破壞。那年,當鄉親們歡天喜地忙春播,國民黨軍統特務竄通地方壞道門兒,在解放區製造恐慌,散布謠言,破壞生產,說要對群眾開膛破肚,抖活人的腸子,加工製藥。村裡的氣氛驟然緊張到了極點。許多家人白天不敢出工,晚上不敢睡覺。緊急關頭,家裡的黨員們將自家的事兒撂到一邊,挺身為鄉親們看家護院,最後謠言不攻自破,勝利完成了上級交給他們的種好地,種滿田的光榮任務,再次迎來了解放區的豐收之年。

  五

  解放后,家裡的黨員們一直是村裡的帶頭人、領頭雁。他們當過隊長,做過保管,干過飼養員、護林員,還放過牛馬,做了牛倌兒、羊倌兒。無論做什麼,總是盡職盡責,任勞任怨。幾十年如一日,風裡來,雨里去,心甘情願地為村民們區操勞和奔波,博得群眾的高度信任和很好口碑。

  那些年,糧食是群眾心中的當緊,生活的關切。為安全起見,鄉親們舉賢不避親,把這最放心不下的事兒,交給了家裡的黨員們看管。

  大舅當隊長,小舅掌糧印,父親當夜勤,姐夫小舅子三個人,為村裡看管了二十幾年的糧食。期間,集體糧食大囤滿,小囤流,鄉親們的肚皮也漸漸輪了圓,可我們這三家幾乎年年斷頓兒,年年吃探前糧。青黃不接,每每挖野草充饑,吃大青墊補。到秋天,土豆蔓上的花還沒落完,母親就忍痛割愛,噙着淚水挖自留地的嫩蛋蛋,給家人充饑。記得兒時學校慶六一,老師帶着學生到鄰村開展活動,孩子大多拿白饃、烙餅當乾糧,我和我的婊哥只能帶着“莜面窩貼子”作替代,羞得不敢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吃,偷着躲在背地地悄悄地受用。小時候我們兄弟姐妹,飽償飢餓之苦,都是在家裡親人掌管糧食大權的那段時光里經受的。

  六

  父親當了大半輩子飼養員,入社時,牛馬不過百頭,廄舍僅只幾間,不幾年,騾馬成群,牛羊滿廄,家徒四壁的飼養院也成了富而皇之的四合院。

  父親視院如家,惜畜如子。那年隊里拴回荷蘭牛,小牛落地就斷了奶,父親象扶養嬰兒似的,一口水一碗飯地把犢子喂大。以至於長大后的荷蘭牛,一天看不到父親也叫喚着不進廄。

  父親撐管了集體近千號的牲畜,應有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先。可我總記得,家裡一旦來個稀罕親戚,母親淘二升黃米,碾米做糕,招待客人,此刻的磨房裡,總會看到父母汗水淋漓的勞動場景。有幾次我看得心酸,也主動為父母當幫套,跟着父母氣喘吁吁地、無休止地重複着那個單調的圓。一場下來,身乏心累,眼前直冒金花哩。

  七

  小舅和姐夫參軍后,跟隨解放大軍,拿下了張家口,打下了新保安,參加了平津、淮海兩大戰役,從塞外壩上一直打到長江南岸。親歷血與火的生死考驗,雙雙在火線上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

  一次攻城戰役中,一顆炮彈落到姐夫的陣地前,姐夫失去了右腳。政府給他記了甲等甲級殘廢,光榮轉業,回村當了農民。他也算得上名符其實的共和國的功臣。可他並未躺在功勞簿上貪圖享受。解甲歸田后,依然包攬了生產隊看田、看場等,做自己力所能及的營生,一直到生命的最後。

  八

  小舅屬於扛過槍,渡過江,共和國那一代特定的、標緻性的復退轉業軍人。他曾飲馬長江,直指南天,又揮師北上,雄糾糾,氣昂昂地跨過了鴨綠江,再從鴨綠江打到了三八線。

  在著名的上甘嶺戰役,他和戰友們連續在坑道激戰十二晝夜,打退美國鬼子的三十多次衝鋒,全班集體榮立三等功。嗣後,舅和他的戰友借一個漆黑的夜,摸到美軍的陣前,消滅了三名美國大兵,榮立了個人二級戰功。

  戰爭結束,舅已是戰功卓著的少尉排長。可他為響應國家的號召,毅然摘去領花和肩章,結束了軍族生涯,煢然一身,轉業回村。

  舅的軍功章一堆,功勞證一摞,火傷、刀傷和槍傷一身,部隊為其辦了二等乙級殘廢證書。可他從沒向政府伸手,非但沒有伸手,他簡直還是個脫了軍裝的軍人,還是當年部隊的那股勁兒,那種革命熱情,那種拚命精神,什麼最苦,什麼最臟,就搶就爭,非攬到自己的身上不可。大糞伴種,臭氣衝天,連當時的四類分子都想法設法逃避,舅二話不說“承包”了下來;冬天井口刨冰,雪天掃路,都是他的義務。以至於到了老天爺下雪,雪地難行,公廁沒法落腳之時,連孩子們都會去敲舅家的大門。

  舅不僅沒有吃老本,還立了許多個新功。優秀共產黨員,勞動模範的獎章,取下了舊的就又換上了新的,新舊的證書、獎章到底有多少,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後來舅成了城裡知識青年的房東,姓姓們知道舅是扛過槍,渡過江的那類軍人,糾纏着要看軍功章的風彩,蘑菇着他講戰鬥的經歷,在盛情難卻之下,舅終於把壓在櫃底那一堆金燦燦的勳章“嘩啦啦”全倒在炕上,將一夥年青人看傻了眼。城裡孩子畢竟見多識廣,看到這些名聲大振的軍功章,連連感嘆,當場姓姓們被感激得熱淚紛紛。

  九

  姑夫個子高,胳膊粗,力氣大,一直是當時生產隊的一個硬勞力,一個人常干兩個人的活兒。夏禾別人兩壠他三壠,割麥人一鐮他兩鐮,一征的地頭割兩個來回,都不帶展腰。他五八年公社修水庫,他帶隊參加會戰,他“一個肩膀一副扁擔,兩副挑子一人承擔,四個籮筐象個小山,兩個腿板走得真還”。為村裡拿了錦旗,奪了第一。

  後來他又為生產隊放了羊,身上常年背着個羊毛擀的褡褳,看到綿羊脫毛,就心痛地拾起來,放到褡褳;遇到母羊產羔,就接下來小心翼翼地托到身上的氈包,在位二十年,為生產隊接的羔至少也上了萬,隊撿的毛少說也過了噸。常年累月,春夏秋冬,風吹雨淋,人曬得象黑李逵,集體的羊肥得賽滾雪。

  十

  上世紀的六十年代,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熊熊大火燒遍了整個中國,荒涼偏僻、貧困落後的邊北後山,也未倖免。人們似乎一下子變得勢利,惡搞,煩燥,跟風,而家裡的黨員卻表現出少有的包容和淡定。

  當造反有理的號炮燒到村裡的時候,紅衛兵說大舅是村裡最大的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要揪出來批鬥,戴高帽子遊街,批臭斗垮,奪他的權,撤他的職,踏上一隻腳,教他永世不得翻身。

  大舅說,你們撤了我的幹部,我是黨員;你們開除了我的黨藉,我還是貧下中農;你們不叫我做貧下中農,我終究還是個農民,你們還能把我開也地球村?紅衛兵一聽,傻了眼,都悻悻地走了。話很平淡,卻道出了一名黨員的坦蕩和忠貞。

  十一

  文革後期,兩派鬥爭不斷升級。家族紛爭,公報私仇,時的發生。圖謀不軌之人見機落井下石,枉勘忠良,鬧得深山老林也雞犬不寧。

  不久傳來死人的消息:一位老師曾在教室打了名學生,這學生如今成了紅衛兵,揪來這位老師戴高帽子,站高桌子,“坐飛機”,“放大炮”,這位老師忍受不了,一根繩子自盡,這學生在廁所的牆上寫了“畏罪處殺,可悲活該!”。象這樣的壞消息,村裡一天比一天多起來……

  這期間,有幾個年輕找上我家的門,說要揪斗舊時的國民黨的保長,為我的父親當年被抓壯丁而雪恥、洗冤和報仇。父親說,兔子已經跑過了八道梁。可甭!當即制止了他們。話語簡短,語言樸實,卻道出了一個共產黨員的博大胸襟。

  十二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我的黨員親人們已是垂暮老人,可他們還是毫不吝嗇地綻放了最後的夕陽紅。

  有一階段,村裡的黨支部,破破亂亂,無人問津。大舅放不下心,把行李一卷,住進了隊部,四季獨守空房,送報送信,看守電話,心甘情願為鄉親們當大哥大,傳話筒。

  父親臨老自願當護林員,象呵護小孩子一樣地守護着集體的林地。不論是三九寒天,還是炎炎夏日,山田野外總會看到父親那蹣跚的身影。那年,縣裡的下鄉工作組進村,一眼就看到了這位老者,在殘陽下認真地修剪幾苗大樹,那手藝比比城園丁還漂亮喜人!感到得當下寫的稿子,在縣鄉里廣播廣泛傳頌。

  尾聲

  進入了二十世紀,我家的黨員親人,先後無怨無悔地走完他們各自的人生,成為那個時代特定的歷史人物,定格在共和國永恆時空。

  我的黨員家人,與那個時代成千上萬的黨員同志一樣,出生在戰火紛飛、民不聊生、朝不保夕的戰爭年代,生活在共和國百廢待新,經濟瀕臨絕境、產品極度匱乏、生活極度貧困的歷史階段,成長在中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民主主義革命,開展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建設的變革時期。時代鑄就了他們特別能奉獻,特別能吃苦,特別能犧牲。

  這些人,對祖國有滿腔的愛,對人民有赤子的心。他們的要求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他們的付出不計名利、不問回報。他們是在披着肝瀝着膽做人,嘔着心瀝着血做事。

  他們是普普通通的黨員,也是些老實巴交的農民,生無驚天動地之舉,死後也沒有樹碑立傳之人,做得區區小事,幹得默默無聞,有的一輩子沒有出過大山,有的一生大字不識,多數一世種田耕地為生。

  可正是這樣一群不屈的頭顱,昂起的胸脯,奮起的肩膀,挺起的脊樑,扛起了華夏子孫民主統一,富國強兵,幾代人夢寐以求、望眼欲穿的歷史重任,推翻了壓在中國人民頭上的三座大,衝破了帝國主義的政治訛詐、文化滲透和經濟封鎖,譜寫了當年前所未有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歷史華章,鑄就了今天波瀾壯闊、春潮澎湃的改革開放,實現了積貧積弱、飽經滄桑的祖國華麗轉身。

  昨天的事業有他們湧出的血,流過的淚,淌出的汗,今天的幸福含有他們旗下的盟誓,心中的理想,地下的遺願。

  我的黨員親人,請您們安息,共和國不會忘記你們。

  謹以此獻給那一代共和國的老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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