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男孩馬鵬的訴說16

　　九．阿媽和阿爸為我的復讀爭吵，

　　家庭和前途都讓我揪心，

　　打工或再讀書，

　　兩者讓我糾結。

　　阿爸起早趕集，背了一袋包穀，回來的時候習慣性換成了一大袋土豆。阿弟阿妹看到這麼大袋，以為是好吃的便趕緊跑了去，等掀開袋口看到都是土豆便一臉失望。

　　阿媽會給他們趕集買菜剩餘的零錢，通常是5角錢。阿媽趕集喜歡給我們買來便宜的腐爛了的水果，但用鐮刀把腐爛的地方切開后，依然吃得津津有味。阿爸則不同，阿爸不喜歡買水果，每次趕集回來給我們5毛錢就算完事。

　　阿爸買這麼多土豆，並不是因為喜歡吃土豆，雖然土豆可以有多種吃法，比如可以煮着吃，烤着吃，燒着吃。在這幾種中，我喜歡烤着吃，但吃多了也會膩。也不是因為集市太少，掐指一算，周二趕大蘋地集市，周三趕黃果樹集市，周四趕果寨集市，周六趕大低供集市，周日趕鎮寧縣集市。一周七天，就有5天可以趕集。

　　古寨太遠，集市太偏。每走一趟不知要翻過多少山，涉過多少河，一來一回真的是一件費力之事。而且農村活路特多，節氣常常不等人，錯過了種田的好節氣就等於輸在了起跑線上，來年必定有損糧食產量。因此，誰都不想耽誤哪怕一天。土豆耐藏，不易腐爛，自然成了每家每戶儲藏的菜種，阿爸買了這麼多的土豆也就不足為怪。

　　說到趕集，令我想起了曾經那懵懵懂懂的童年。

　　清晰記得每到趕集日，我都顯得很亢奮。前一天便開始纏着阿爸阿媽問明天要不要去趕集，會不會給我買糖。當然如果運氣好，還可以跟着他們一塊趕集。

　　趕集，應該成為所有農村小孩的夢想吧。因為集市遠的原因，大人出去都不想帶小孩子在身邊礙手礙腳。所以只要身邊有小朋友去集市趕集來，都會惹得我們羨慕一番，自然也成了我們的小英雄。去的時候，可能會走得很累，但只要到集市就能吃1塊錢1份的涼粉。阿媽會花5毛錢跟老闆買一斤一斤腐爛到要丟掉的橘子，還能看到很多的車子，高大的房子，場地滿是人的場景都會令我驚喜不已。

　　我7歲那年，有幸跟着阿媽到縣城趕集一次。在人山人海的街頭看到高高的房子，我都會傻傻的問着阿媽，這麼高的房子而這麼小的人怎麼建起來的？阿媽會很不厭煩的跟我說等我以後考到城裡讀書就知道了。當我問汽車跑久了會不會很累時，阿媽會不耐其煩跟我說汽車不是跟我們一樣的人，而是用柴油來發動，柴油不是人便不會累。我看着大街上的人山人海會問阿媽他們天黑了會不會回家。阿媽則拍我的腦袋反問我，天黑了我不回家會不會害怕。

　　當然不會每次都幸運，可以跟着阿爸阿媽去趕集。沒能去的時候，稍過午飯，我便喜歡邀鄰家的小男孩小女孩走很遠的路程去接他們。半路上遇到阿伯阿叔，會問他們阿媽有沒有跟着他們在一起，阿媽回來了沒有。然而，他們看着四周人煙荒蕪的野山野草，會連哄帶騙地讓我們回村子里。

　　當然回來的時候，有點不甘心，還是會偷偷跑到半路接阿爸阿媽。我的阿媽常常來得最晚最遲，因此跟我出來的小朋友都會比我最先遇到阿爸阿媽，然後慢慢地只剩下我一個人。這時，會有一種恐懼感在我的心間湧起。看着荒蕪的四周，我會害怕，總感覺有人跟在我的身後，但回頭又什麼都沒有，漸漸地會跟鬼魂聯繫在一起。我越往下想就越感到恐怖，便會坐在一塊石頭上開始哭起來，直到見到阿媽為止。

　　回來后阿媽會訓示我一番，阿媽說以前古寨里有一頭大老虎，常常出沒在深山裡荒野里。有一個小男孩，阿爸阿媽去趕集。他一個人在家無聊，便順着去趕集的路一直走。走到沒有人的地方，遇見了一個老虎，然後被叼走了。他的阿爸阿媽趕集回來，沒有見小男孩，找啊找，最後只找到了一隻鞋子，鞋帶上還有血跡，還有一隻老虎站在山頭上發出叫聲。阿爸很氣憤，帶着一把鐮刀，就衝上了山頂，跟老虎搏鬥了四個時辰，才把老虎砍死。小男孩的爸爸把老虎拉回了家，切開肚子，看見了小男孩，但只剩下頭顱，身體被老虎消化掉了。

　　阿媽還說哪個地方有小偷，只要小孩子一出現就會抓起來放到口袋裡，然後賣到廣東去。主人會在小孩子身上打針，小孩子會變胖，變胖了以後會丟在水中讓魚吃。水田山那裡曾經是一片墳墓。打仗的時候很多人都死了，葬在那裡，年輕的女子找不到丈夫，看到小男孩會招了去做丈夫等等。阿媽說，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古寨有一個年輕人到縣城趕集回來，走得渴了。水田山有一口水井，年輕人便去喝了水。可是等他喝了一口進去后，他的頭髮都立了上來，從此被鬼魂纏身，整天瘋瘋癲癲，沒過多久就死掉了。

　　阿媽的故事聽得很害怕，也慶幸當時的自己沒有遇到那些事情。但過後，又忘記得無影無蹤。

　　布依古寨人喜歡種的糧食有水稻，包穀，油菜，之前還有小麥。

　　村落偏僻，水渠沒有修好，從村旁流過的河水遇到乾旱季節又被某些景區控制。因此，很多時候只能靠天吃飯。布依古寨身處雲貴高原，屬於喀斯特地貌，因此田裡水容易干。但這裡又常常出現旱災，因此基本上顆粒無收。而雲貴高原上的地，常常都是石頭多，土少，而且土的顏色多為黃色。因此，土地貧瘠，種出來的包穀便一小個一小個的，阿爸阿媽收糧食本該是喜悅的季節，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在說說油菜花，油菜花在我們當地，過年的時候才開始開花。過完元宵便，春分一到便開始割油菜割小麥來當做牛的食物。阿爸阿媽都會心疼一番，但沒有辦法，大家都這樣做了。小麥成熟季節太晚，這便是現在很少種小麥的原因。以前還沒有發明插小秧這種插秧方式，使用傳統的插秧方法時間便可以減慢，便可以等小麥成熟起來。

　　我的家裡除了阿爸阿媽，還有我，阿妹，兩個阿弟，六口人，農田卻不夠1畝。所以，即使是豐收之年也是難以維持一家人一年的吃喝。因此，阿媽常常在白白的稻穀飯加上包穀飯，而我卻不喜歡吃包穀飯。為了遷就我，阿媽想了一個辦法就是，蒸飯的時候把我的白米飯隔開。為了解決菜的問題，阿媽常常到地里去挖青菜，到水溝旁去挖草根，還有喜陰葉子為青紅色的植物採回家裡攪拌水加點鹽。為了讓我只吃菜不吃飯的問題，阿媽會欺騙我說。菜吃多的小孩子，手裡肯定長滿了蟲子，要用陣扎進去才好。因為害怕，不敢吃菜，阿媽會不時夾給我菜。

　　阿爸還會給鄰居家挑石頭起房子，這樣每做好一幢房子就有1000元的收入。阿爸因為太過勞累，睡到半夜的時候經常會痛的睡不着，但第二天又正常開工，彷彿之前的痛全消失了。而隨着阿爸阿媽年齡的增長，身體也越來越壞，這或許便是不讓我讀書的原因吧。

　　晚上，阿媽吵了一大鍋土豆，還放了很多的辣椒，把土豆片染得紅紅的。阿媽阿爸喜歡吃辣椒，如果沒有放辣椒，他們肯定會吃不下飯。

　　吃飯的時候，阿媽說起了楊老師來訪之事。因為之前對媽媽說不讓我讀書之事還很想法，不想聽，便直接拿着飯碗到自己的房間里，就沒出門過。結果不得而知，卻清清楚楚得聽見了他們的爭吵聲。

　　阿媽說，天氣乾旱收成又少，今年還跟妹堯家借了二百斤大米，負擔很重，而且他們也老了，阿弟阿妹讀書也需要錢，我是老大，應該承擔起責任，在家跟阿爸阿媽一起種田算了。而阿爸則反對，阿爸說今天去趕集跟鄰家的大媽去一同，他們都在問這麼多年把錢都投在小鵬的身上，到最後全打了水漂，還不如早讓他去打工，把交學費生活費的錢來蓋一間新房，也不止於此。

　　阿媽責怪阿爸是為別人活着，阿爸則責怪阿媽目光短淺。一來二去，又開始吵架了起來。

　　書桌中破書的碎屑，隨着風一搖一擺，我的心情也跟着一搖一擺。心情自然變得越來越浮躁，越來越煩。也許農村人生來就只能當農村人的命吧，每個人的路都早已被規劃好，反抗只能遭受更多的厄運吧。

　　所以我選擇了出去打工賺錢，提早進入社會，這對於貧窮的人家來說，才是正確的。在古寨曾流傳這麼一句話：靠知識改變命運，不如靠打工改變命運。靠有學識娶老婆，不如靠賺錢取老婆來得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