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男孩馬鵬的訴說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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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阿媽最後決定偏向兒子,把阿妹的幸福賣給了台灣商人
古寨人去街末(街末:布依族語言,扁擔山鄉大低供,是布依族人趕集的地方)趕場的很多,密密麻麻的人,填滿了彎彎曲曲的泥巴路,彷彿一條菜花蛇慢慢向前移動。
阿媽背着一口白色的尼龍袋走在前,袋裡裝的便是阿妹嫁人時陪嫁的嫁妝,我背着空竹簍落在後面。與我們走一起的還有隔壁三嬸、鄰居五姨,大媽,妹花。
“這個泥巴路真難走,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讓我嫁到了這個破地方來,去哪兒都不方便。”五姨一邊拿出手巾抹汗,一邊念念有詞。
婦女們大口缸般的話匣便被打開了,不過,女人與女人在一起,話題無外乎兩個,男人與家庭。女人對於男人話題,百談不怨,男人便成了女人們談論和爭論的永恆的沒有標準答案的主題。
“哎,誰說不是呢,你說那時候我怎麼這麼傻,我家男人個子不高算了,還胖胖的。臉不帥算了,還黝黑黝黑的。不伶俐算了,笑起來還傻傻的。那時候我還死心塌地跟他滿世界跑,我阿媽怎麼拉都拉不住。來這邊受苦了三年不說,阿媽那邊生我的氣到現在都還沒消哩”,妹花也一邊走一邊抱怨,不時地用手當做扇子不停往臉上扇去。
聽到妹花的抱怨,參與談話的沒參與的都齊聲笑了起來。走在後面,也忍不住大笑。妹花算是古寨里最開放最漂亮又最會說笑的女人了,跟妹花走在一起你永遠不會感覺無聊。
據說妹花家很闊,是當地一大戶人家。家裡有幾十畝地,建有兩棟三層樓的房子。房子外牆蓋滿了暗紅色的磚瓦,有些瓷磚還畫有很多的動物,植物,這些圖片都是布依族最崇拜的圖騰。水泥地上還鋪滿了白色的地板,每天都差得亮亮的。天花板上掛着的燈,可以開不同顏色的光。
當地人便有一個神秘的傳說,說他家前幾代人都是大地主,打倒地主的特殊時期。老頭把很多的金銀財寶統統裝在罐子里,往地下一塞,蓋上幾層土,隱藏得妥妥的,大家都不知道具體地址,連他最親的兒子也不知道在哪裡。有人推測,老頭貪財,死了也要帶去;也有人推測,老頭害怕人多嘴雜。不可置否的是,第二天一覺醒來,老頭便命歸西天了。那天晚上,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老頭埋藏的那批寶物,找不到地方了。起初,老頭的兒子跟妻子一直在尋找。可地大力薄,總無功而返。後來,兒子顧不上透不透露什麼埋寶藏的事情了。雇了很多人幫忙挖,里裡外外都挖了三尺還是沒有找到,因此作罷。
埋藏寶藏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布依地區都知道了這個秘密。因此,那些總奢望一夜暴富的人,怎能善罷甘休?膽大的人,白天當著他家兒子的面都敢挖;膽小的人,便只能坐等天黑。不管怎樣,大家都蠢蠢欲動。不過,既然是埋的寶藏,難度可想而知。因此,尋寶的人都無功而返。遺憾,可惜,難過後。日子又如從前安穩,大家不再為財整天掙得你死我活。
然而,有一年妹花全家到昆明待了一年。回來后,便連建三座新房子。大家都不相信出去一年能掙這麼多錢,到昆明撿垃圾能夠這麼富有。於是,所有的猜測便與那未解的寶藏有關。
可不知道誰傳來的,也不知道正確與否。說他家在翻修蓋在屋頂的石板時,發現一縷閃閃的光從屋內的木頭柱子傳來。他家小心翼翼翻開了那木頭,瞬間全傻眼,柱子滿是珠寶。
為了躲避旁人,房子修好后,便去了昆明,假裝掙錢,這樣大手筆的花錢才不會被人懷疑。但最後還是躲不過眾人的疑慮,最終寨子里的人都疏遠了他家。他們的舊觀念中,一直未改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思想依然深入人心。
家裡變了,妹花家的期望也就更高了。妹花的阿爸阿媽希望妹花能夠嫁得好一點,男方的工作就算不是公務員,也應該至少門當戶對才行。哪知道,妹花中了什麼邪。竟然喜歡上了現在的所謂窮光蛋的丈夫,家裡反對也沒用。
兩人直接離家到廣東打了兩年工,回來的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妹花已經有了小孩,結果可想而知。妹花阿爸阿媽都很生氣,以至於他們結婚的時候,他們都沒有來。
不過聽說現在好多了,妹花的兒子外婆外婆叫得兩老人的臉燦爛的。
“就是,布依古寨確實是在山溝溝里的,我現在都開始為我家小孩擔心了起來了,他都已經17歲了,到了娶老婆的時候,還是光棍的(布依族人有的女孩15歲就已經開始嫁人)。現在的阿妹們小學一畢業就到大城市打工,過慣了大城市裡的生活,誰還會來這麼旮旯的地方呢。現在討老婆真不容易,在家的都才上小學,怎麼做媒?妹花人緣好,肯定認識很多阿妹。有時間幫忙我家張羅張羅,成事了都是你的好事。人不要漂亮,過得去就行”。大媽在結婚這事上比自己的小孩還要着急,因此遇到人都會這麼一說。大家習慣了,也便一笑而過。
“地方偏了,未嘗不是好事”。大媽的話吊起了大家的胃口。然後繼續說:“現在的男人呀,真是野。遇上的只要是女的,不管漂亮與否,都會有一些非分之想,容易造成家庭不和諧。地方偏了以後,男人遇見女人少,也就野不了了。對於你們年青女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三嬸認真地給大家分析着山溝溝的好處。
然而妹花卻不這麼認為,妹花說:“關鍵在於男人能否把持住自己,女人多的地方男人多,男人多的地方女人也多。你像咱古寨的妹堯,妹璐,妹哪一個不漂亮呀?又是同寨,大家往來那麼親密,勾搭上了你可能都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有大家的土地都挨着,一不小心幹活干出感情來了,地面就成了床鋪,麥子就成床單,白雲就成了床被。”沒等妹花說完,大家早已笑彎了腰。都說,妹花真精。妹花繼續說“要是我的男人那樣野,我非一腳踹死他不可。”自己邊說邊笑了起來。
阿媽好像對三嬸們談論結婚的事情不敢興趣,他們越談論,阿媽走得越快,以至於與他們相隔了一段距離。
大媽突然喊着:“阿鵬媽,你怎麼走得那麼快?等我一下,我有事情跟你商量哩。”邊說邊追了上去。
阿媽停了腳步,臉色慌張。
大媽上前後,問阿媽:“你家阿妹,17有餘了,到了嫁人的時候了,你怎麼還不着急呢?”
“結婚這事還得慢慢來,小孩都不急,我們瞎急啥呢。緣分來了,我們就等着喝喜酒了。”阿媽回答。
結婚這詞從阿媽嘴裡吐出雖表現得很淡定,阿媽的心理其實是着急的。古寨里跟阿妹年齡大的女孩,結婚的結婚,有小孩的有小孩,做父母的能不急嗎?回家這段時間,阿媽沒有農活乾的時候便道山裡采染色的藥物給布染色,吃飯的時候都還念念不忘水缸里的抹布,晚上還熬夜秀圖騰。阿媽無外乎希望嫁妝能早點做好,阿妹也能有個好人家,一個人在外打工也不會這麼辛苦,重要的是有人照顧着。
其實按照我國結婚的法定年齡來看,阿妹根本不能結婚,因為阿妹現在才17歲。但是布依族人結婚都普遍地早,去年跟阿妹很好的女孩剛第一次出去浪哨(浪哨:布依族人每年都固定6月6布依族年,青年男孩與女孩聚在一起,互相對歌,對歌的過程就是談戀愛,等雙方互相看中以後,男方家便帶一隻雞來女方家殺,俗稱殺雞酒。只要過了殺雞酒,結婚就八九不離十了。)就跟人家跑了,她才15歲。跑了才幾天,男方家就帶着族裡的很多年輕女子來吃殺雞酒。
國家有規定,我們這邊也有對付的方法。布依族人嫁人其實很簡單,花費也不多。就是擺幾桌酒席,邀請親朋好友來喝酒,用我們布依族的話來說吃酒的名稱便是“繞讓”還有一個說法是“跟撈賣爸,漢話就是喝喜酒。女方家喝好后,第二天便來到男方家喝。這樣,對於布依族人來說便是真正的結婚了,這比領了結婚證還要權威。當然,沒有結婚證是不能在醫院生孩子的,那就是自己去找產婆來幫忙接生。等到了結婚年齡,領了結婚證后才把孩子上戶口。所以,少數民族的孩子讀書都比較遲的原因。
“聽你這麼說也對,不過作為父母,該擔心的總得要擔心。”大媽頓了幾下又說問道:“你口袋裡背的是什麼東西?”
阿媽突然被問得慌了神,吞吞吐吐地說,是拿幾件衣服來逢的。大媽反問阿媽說,“有什麼衣服不能自己縫,非得去浪費那幾個錢?”大媽說完后,上前摸一下,大媽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好像是‘冠聘’(布依族語言,布依族服裝中褲子)和‘冠考’(布依族語言,布依族服裝中衣服)?
阿媽頓了幾秒,說道:“確實是,因為我在縫針的時候,不小心弄破了,來趕場看一下,能不能弄好的。”
不知不覺中,終於到了扁擔山集市了。阿媽的尷尬,終於可以緩解了。因為女兒的嫁妝是從女兒小的時候就開始做到女兒長大為止,嫁妝做好了,也就說明女兒到了嫁人的年齡。所以,嫁妝是不能隨意的賣的。把嫁妝賣了以後,就意味着把女兒也給賣了,也便把女兒的幸福給賣掉了。這被人知道后,後果將不堪設想,因此阿媽才會如此的緊張。我站在一旁想,倘若,阿妹真的失去了幸福。罪魁禍首首當其衝便是我了,我只能在心理默默祈禱阿妹好人一生平安。
賣蠟染的人多了,買蠟染的人少了,價格也因此變得很便宜了。買蠟染的顧客群,主要是一些來這邊旅遊的,想帶點紀念品回家的客人。還有的話是一些商人,主要買去做成衣服放在景區的門口賣,還有一批買者便是老人的,是買去做衣服穿的。
來到我們攤詢問的人很多,可是沒有一個人買。因為阿媽要價太高,同樣的東西在對面的阿姨能用很少的價錢買到。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阿媽的布料從頭到尾都是手工,而對面的阿姨或多或少藉助了點機器。當然按照市場股價,不受其他因素影響,阿媽的服裝最少最少能賣5000元,這是最保守的估價。阿媽為了能早點賣掉,只表了3000元,但還是無人問津。
街頭漸漸變得空曠了,人也漸漸得變少了。沒有賣出去的阿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彷彿有幾千隻螞蟻在阿媽的心裡邊爬着,越來越着急。
差不多散街的時候,有一個看上去很講究的一位老人來到阿媽的攤前指指點點。阿媽聽不出老人說的什麼話,便叫了我過去幫忙。才知道老人說台灣腔的普通話,阿媽不會說普通話。因為我們這帶人,交流全都用布依族語言,這裡的漢族人也被同化掉了,他們也只能跟着我們一樣說著布依話了。
老人說,很久沒有來大陸了,這回是來看望親人的。準備回去了,聽說蠟染在這邊很有名,便想買點回去。但看了很久,都沒有喜歡的。無意中看到了阿媽的這一套,做工跟別的不一樣。阿媽的這一個活比較精細,布料也是最好的,圖案刺得也最活。因此,看中了,希望阿媽能夠把價格壓低一點點就行。
阿媽不肯,卻一直希望老人留下來在看看。阿媽也把嫁妝的事情說給了老人聽,老人可能覺得我們生活也挺不容易的吧,2500百元買走了。
阿媽拿到錢后,淚水不停的往下流。阿媽把服裝給老人的時候,遲遲不肯放手。老人拿走後,還追去了幾米。然後,又落寞地回頭,收拾好東西。阿媽的心情應該很糾結,很難過。因為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女兒,哪邊都捨不得。但在傳統觀念的影響下,最後阿媽還說無情地把秤偏向了兒子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