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藥丸

　　一個秋雨綿綿的傍晚，崔大老爺的鹽灶房裡出事了。他那頑皮的兒子小多與孩童嬉戲，竟不聽鹽工的呵斥，在鹽灶房裡打鬥開來。小多攀上吊繩一盪，用力過大，一下落進了翻滾的鹽滷鍋中。儘管滷水快要熬干，但蒸汽與鹽滷的高溫，縱是銅頭鐵臂的人也會被毀掉。

　　鹽工把小多捧到崔大老爺的面前，老爺驚呼一聲，便要倒下。

　　崔大老爺是大寧廠有名的財主，他經營着數口鹽灶作坊，也曾擁有三個老婆。大老婆生下小多后便病歿了，二老婆也相繼死去，小妾漣漪進門三年了，依然不見開懷。小多是崔大老爺唯一的骨肉。他看著兒子一身皮肉漸漸脫落，如萬箭穿心。可兒子在床上抽搐着張合著小嘴，始終不願咽氣。

　　此時，崔大老爺一家亂得雞飛狗跳。管家請來大寧廠數位醫官為小多施救。可小多齊腰以下已經全毀，雙腳快露出骨頭。數位醫官已無從下手了。

　　管家老謀流着眼淚，求老爺快去請紅鼻子老爺出手相救。紅鼻子老爺也是大寧廠有名的財主，他身懷絕技，頗通醫術，對燒傷燙傷有奇特療法，葯末塗灑傷口五日即可結痂長出嫩肉。但崔大老爺和紅鼻子老爺有着世仇，更何況崔大老爺的小妾漣漪是從紅鼻子老爺兒子手中奪過來的。此時，崔大老爺的獨苗已是奄奄一息，也許紅鼻子老爺是不會輕易相救的。

　　人們見崔大老爺滾落着老淚，卻猶豫不決，都急得大喊起來。

　　這時，一身病態的小妾漣漪跪在老爺膝下，說她能求得葯來。可崔大老爺沒有理睬，一咬牙喊管家老謀去吧。老謀含淚踉蹌而去了。

　　不一會兒，老謀絕望地跑了回來，他沒說什麼只是扇着自己的耳光。

　　漣漪知道老謀沒有請來紅鼻子老爺，淚水像泉水一樣流淌出來，她拽住老爺喊道：“我去試試！我就是死也會把紅鼻子老爺請來。”

　　崔大老爺聽了漣漪的乞求，卻一揮手，喊漣漪快點滾開。

　　漣漪急了，邁着小腳走出門去。可老爺喝住了漣漪，惡毒地罵了一聲，徑自去了。

　　崔大老爺到了紅鼻子老爺的家，聽到喝彩聲不斷。只見紅鼻子老爺正與一位老者下棋。他們身旁圍着好多觀戰的漢子。

　　崔大老爺滿臉悲傷，把自己的一口鹽灶文書放在紅鼻子老爺面前，說道：“這口鹽灶歸你了！我請求兄弟看在觀世音菩薩的面上，請你快點動步救救我的小多吧！”

　　紅鼻子老爺望着崔大老爺，卻不動聲色，好久才喊出一聲：“將！”

　　老者身子一個哆嗦，只好認輸，把懷裡一堆銀元推給了紅鼻子老爺。紅鼻子老爺微微一笑，擺上棋子，又是屏息廝殺。這時，屋裡只有棋子的響聲。沒有幾下，那老者的銀子又到了紅鼻子老爺的面前。

　　忽然，老者索性把銀子全部推到紅鼻子老爺眼下，終於按捺不住了：“算我也求你了，你也不去嗎？”可紅鼻子老爺依然不動聲色，收拾起銀子，撣着手指，舒服地吸起了水煙。忽然，他回頭說了一聲：“你的膝蓋會不會跪下呢？”

　　崔大老爺聽罷，淚水洶湧滾落，忽然，他雙膝一軟就真的跪下了。

　　這時，在場的人群頓時驚呼起來。老者終於憤怒了，對紅鼻子老爺吼道：“紅鼻子不是一條漢子。”喊罷，他一聲吆喝，圍觀的人們都罵罵咧咧地出了紅鼻子老爺的家門。可紅鼻子老爺依然不動聲色。

　　崔大老爺一臉青紫，從地上爬起來便走。他聽到身後有響動，見是紅鼻子老爺的兒子小宣。小宣對崔大老爺說：“我去看看。”

　　可小宣剛邁動瘸腿，紅鼻子老爺便撲了過來，用煙壺砸在小宣的頭上。小宣痛叫着流淚道：“我身上沒有藥粉，我只是去看看。救人是我們的本分！”

　　紅鼻子老爺聽了兒子的話惱羞成怒了，一頭撞在小宣懷裡，吼道：“你先把我殺了再去！你祖父死在他家門邊時，我沒有求他！你未婚的妻子被他用錢財奪去，我也沒有求過他！”。

　　小宣見父親一臉悲憤，終於不敢動彈。

　　崔大老爺朝小宣點點頭，只好踉蹌而去了。他回家后，見小妾漣漪正在縫製上等綢衣，那是給小多的，好讓小多暖和着上路。可小多就是不肯離開家人，他依然在涼椅上抽搐着。

　　到了半夜，崔大老爺的家裡燈火通明，都眼睜睜地看着小多，只有號哭聲響，卻沒有一絲搶救的辦法。

　　天快亮了，崔大老爺用清油和着葯末粘在兒子身上，兒子動了一動，小嘴張咧得老大。漣漪不忍看了，便號啕着跑出了屋。

　　崔大老爺連忙對管家喊了一聲：“去把那賤貨給我拉回來！”

　　可漣漪已經跑出了老遠。管家老謀只好悄悄跟着漣漪，見她去了紅鼻子老爺的家，到了小宣的窗下，一會兒，漣漪便進了屋去。

　　沒過多久，只見漣漪輕輕地出了紅鼻子老爺的家門。她正要拔腿跑開時，便見幾個漢子圍住了漣漪。漣漪猛地蹲下，捂住腦袋不動了。漢子們上前搜身了。可他們折騰了好久也沒從漣漪身上搜出什麼。紅鼻子老爺也出來了，朝自己的老婆喊一聲。那婦人上前仔細在漣漪身上搜尋着，卻依然一無所獲。

　　紅鼻子老爺氣急敗壞了，一巴掌扇在漣漪的臉上，吼道：“你還有臉到我們家來？你這騷貨有什麼資格來求我兒子？”

　　漣漪倒在地上，她掙紮起來，又被紅鼻子老爺扇倒在地。漣漪便在地上爬回家去了。可紅鼻子老爺與老婆追趕着漣漪，用腳尖踢着，用口水吐着，但漣漪依然無聲地爬着。

　　漣漪終於爬不動了，躺下喘息着。

　　這時，只見小宣從屋裡沖了出來，一瘸一瘸地挪到父親面前，喊道：“爹，漣漪身患絕症，是快要死的人了，你這樣對她真沒人性。她嫁給崔大老爺，是我點頭同意的，不怪漣漪！”

　　紅鼻子老爺見兒子竟為漣漪辯解，惱怒至極：“你還戀着這沒用的母狗？你瘸了，難道連骨頭都沒有了？”

　　小宣聽了父親的怒喝，卻沒有恐懼，他把漣漪扶起來：“回去吧。小多會好起來的！菩薩會保佑他的。”

　　漣漪對小宣點一點頭，說了一聲：“謝謝，你才是真正的男人！”她謝罷小宣，便獨自去了。

　　漣漪回到家后，天已亮了。漣漪看着小多還在喘息，便進了裡屋。一會兒，漣漪搖晃着對管家說道：“我已經服了毒藥，馬上就將死去！請你用刀子剖開我的肚子，裡面有兩顆牛皮丸子，是治療燙傷的特效藥。求您不要猶豫，要狠下心來，拜託您了！”漣漪說完，撕開自己的衣襟，指點着自己的懷中，喊出一聲便氣絕身亡。

　　崔大老爺看着倒地的漣漪，目瞪口呆。他問道：“她在小宣那裡求來的葯吧？”

　　管家只好點頭說漣漪到過小宣房間，但漣漪沒過多久就出來了。

　　崔大老爺望着漣漪，冷冷地一聲：“賤貨，誰叫她去求人了？”

　　管家哆嗦着，手裡真有一把閃着寒光的刀子，他聽了老爺的罵聲，刀子掉在了地上。崔大老爺喝了一聲：“把漣漪埋了！”

　　管家一驚，問漣漪用生命換來的葯末就不要了？可崔大老爺卻踢了一腳漣漪的身子，咬牙喊道：“把她給我埋了！”

　　管家不敢違抗崔大老爺的旨意，他不知老爺是不忍剖開漣漪的身體，還是惱恨愛妾深夜求人會有什麼不軌的行為。他不好細問，只好叫人將漣漪入殮了。

　　管家把漣漪放進棺木的時候，便聽得崔大老爺一聲喊，小多也咽氣了。崔大老爺終於頂不住了，倒地暈厥了過去。

　　等崔大老爺醒過來時，見兒子和漣漪都進入了兩口黑漆漆的棺木。他搖晃着身子爬起來，吩咐鹽工去請雲台觀的道人，來為兩個亡靈超度。

　　這時，紅鼻子老爺的兒子小宣走進屋來了。他盯着崔大老爺不轉眼，流着淚問道：“你是捨不得漣漪的身體，還是懷疑她做了背叛你的事情？”

　　崔大老爺因悲傷過度，身子一陣抖顫，好久才問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樣？”

　　小宣對崔大老爺說：“我也沒想到漣漪為了救你兒子，竟會吞下自己用牛皮製作的丸子。那葯末雖然對小多沒有了用處，但你卻辜負了漣漪的苦心啊！老爺，事已至此，我要問你，你是捨不得漣漪，還是惱恨她上門求我呢？”

　　崔大老爺已經沒有心思回應小宣了，可小宣把崔大老爺一把拽住。兩人進了裡屋，小宣對崔大老爺說道：“漣漪已經死了，我請求你不要冤枉漣漪！我從小就是個廢人，是兒時一次意外事故所致，我便丟失了做男人的資格！老爺，我沒有沾污過漣漪。”他說罷，猛地扯開自己的褲子，油燈下，他襠里只有一點殘斷的塵根。

　　崔大老爺哆嗦着便倒在了地上，嘴裡喊出一聲：“到底誰在作孽？小多啊！漣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