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洗腳水

　　認識丁曉帥的都說他這人不壞，就是衛生素質差。差到什麼程度呢，不拘小節、衣冠不整也就罷了，他連刷牙、洗腳這樣的事，也是能免就免。為此，科長老熊橫看豎看瞧他不上，總是當眾挖苦他，你只配跟豬睡一個窩。丁曉帥並不往心裡去，他說，官打民不醜，父打子不醜，領導批評幾句，那是關懷，有啥啊。照樣我行我素，熊科長氣得直搖頭：“丁曉帥啊，你算是沒救了。”

　　這年夏天，丁曉帥隨熊科長到南方某山區考察一個項目。忙碌了一天，在一處山居小旅店住宿，兩人包一個房間。丁曉帥白天被熊科長支使得跑東跑西，骨頭架子都快累散了；熬到天黑，熊科長喝酒，丁曉帥還要加班整理一天的工作日記。熊科長酒勁兒上來，眼皮打架，就先洗漱睡下了，待丁曉帥把該忙的忙完，見熊科長在床上正睡得香，張着大嘴打鼾，那鼾一個接一個，憋得臉紅脖子粗，樣子狼狽之極。丁曉帥欣賞着熊科長這痛苦的表情，心中的怨氣彷彿得到了發泄。他剛剛脫掉鞋子，猛然一股強烈的腳臭味兒充斥了整個房間，頂得熟睡中的熊科長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同時從夢中臭醒過來，張口就罵：“你真是窩囊死了，去，把鞋子給我放門外邊，臭腳丫子洗三遍，否則，瞧我如何收拾你。”說罷，拉被子蒙住腦袋躲避臭氣，不大工夫，又傳出了鼾聲。

　　丁曉帥也覺得冤枉：“平時也沒臭到這種程度，都是為工作翻山越嶺，出汗太多，才破了紀錄，按工傷推理，應當是‘工臭’，該表揚才對。”端着臉盆打回半盆水，將腳浸在盆子里，洗過一遍，看熊科長睡得挺香，丁曉帥想，你又沒親眼監督我，我洗得可是特別認真，一遍就頂了三遍吧。這樣想着，他把洗腳水往邊上一推，一腦袋砸在枕頭上，就眯瞪了過去。

　　似睡非睡間，丁曉帥聽到雷聲響亮，才想起昨天夜裡就開始下雨了，他惦記着自己的那雙鞋被熊科長發配到窗外，如果淋濕了，明天黏乎乎的可怎麼穿？急忙睜開眼，卻聽見剛才響過的不是雷聲，是旅店背後的山體發出的響動，地震了！丁曉帥顧不得多想，三下兩下搖醒熊科長：“快起來，地震了！”熊科長被攪了好夢，極不情願地爬起來，一句“豬頭三”沒罵出口，就見房屋忽悠悠一陣晃動，人已經站立不穩，還是丁曉帥手疾眼快，將熊科長一把拽下床，兩個人下意識往丁曉帥那張床下一拱，此時“轟隆”一聲，牆壁倒塌，飛沙走石，煙塵瀰漫，兩個人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醒了過來。同在一張床下，你見不到我，我見不到你，丁曉帥的胳膊被木頭卡住，受傷的雙腿也埋在磚石中，動彈不得。但他聽到不遠處熊科長輕輕的呻吟聲，這才知道，領導和他都還活着。敢情剛才不是地震，都因為昨夜雨下得太大，造成山體滑坡，將小旅店壓塌埋住，幸虧丁曉帥那張床被一根掉落的房梁撐了一下，兩人才沒被活埋，房屋倒塌下來的木料橫七豎八，所以透着空氣，丁曉帥覺得暫時不憋悶。他趕緊問熊科長：“您怎麼樣啊？”熊科長並不回答，只是吭哧吭哧地發出聲音，他要幹什麼？丁曉帥終於弄明白了，熊科長伸出一隻手，把他昨夜偷懶推在一邊的洗腳水盆兒費力地拉到身邊，在這種時候，他還顧得上檢驗丁曉帥的衛生質量？丁曉帥好不困惑。

　　就聽熊科長說：“丁曉帥啊，我官兒不大，可畢竟是你的領導，俗話說，狼多肉少，先顧領導。這盆水我可就佔先了。”丁曉帥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們壓在這廢墟底下，天曉得要多久才能盼來救星，沒有水，可不就等於丟了命。好一個熊科長，一點洗腳水也要搞特權，丁曉帥奮力掙扎，想搶回洗腳盆兒，可哪裡動得了？聽到熊科長吧唧吧唧的喝水聲，丁曉帥徹底絕望了，科長這行為等同於謀殺，他丁曉帥冤死，又沒有旁證。這樣一想，更覺得喉嚨冒火，不一會兒，就昏了過去……

　　丁曉帥再次被傷痛疼醒過來，卻聽到有人的說話聲，睜開眼，眼前雪亮一片，原來是村寨來了人，已經把他從廢墟中扒了出來。丁曉帥急忙問：“我埋在這裡幾天了？”救援的人們說，你已經與世隔絕兩晝夜多了。丁曉帥說：“我身邊還埋着我的領導呢，求大家再幫幫忙。”救援的人們接着往裡扒，結果，熊科長也幸運地遇救，由於飲酒過量，他口渴得厲害，已經把丁曉帥那盆臭不可聞的洗腳水喝進肚去一多半了……當聽說遇難時間只有兩天多，熊科長躺在擔架上不住地嘔吐，這秘密只有丁曉帥最清楚。

　　回到單位，熊科長不但當眾表揚了丁曉帥遇事沉着果斷，英勇救人的高尚品質，還上報老闆，為他申請漲了一級工資。晚上，熊科長請丁曉帥吃飯，席間，頻頻向他敬酒。科長說，丁曉帥是個好同志，那次遇險的事，只要做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老熊這輩子不會虧待你。

　　丁曉帥知道熊科長顧及面子。那麼威風凜凜的領導，關鍵時刻為了活命，不惜搶喝部下骯髒的洗腳水，傳出去，他怎麼做人。不過，看在漲了工資的分兒上，丁曉帥還真打算守口如瓶，自己不講衛生也並非什麼光彩事兒！

　　光彩不光彩，反正丁曉帥因髒得了福，這才符合辯證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