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小小說 > 舊聞舊事 > 長生殿主不長生

長生殿主不長生

手機:M版  分類:舊聞舊事  編輯:pp958

  《長生殿》這本戲使洪 這個名字在華夏大地上不脛而走,儘管他已經被革除了監生的名頭,可在人們的心目中,他才是真正的大才子。多少人以看到這本戲為快,多少人以見到這個劇作家為榮。可以說,洪 的粉絲遍天下,王錫、汪曾、吳作梅等學子先後拜他為師,達官貴人奉他為上賓。

  對於革除了監生的名頭,洪 一度的確十分苦悶,他有一首詩寫下了當時的心情:

  “苦為塵情累,蹉跎逾半生。譬如蛛作網,吐絲自纏縈。家食不自給,誤入長安城。  從時趨,面熱中憤盈。學殖漸以 ,神智昏如酲。世俗憎兀傲,遂為禍所嬰!”

  康熙三十年,洪 攜家帶口回到杭州,回到西子湖畔。這時,他似乎把一切都想開了,他放浪山水、沉溺詩酒,這時他跟父親的關係很好,家裡的錢由着他花,他自己所得的錢財也很豐富,可是他根本是拿錢不當錢,花錢如流水,有錢就與朋友在山湖間盡興,把錢都付給杜康了。

  在洪 五十歲那年,他專程去合肥探望已告老還鄉的恩師李天馥,師生倆溫故談今,頗多感概。酒酣時,他看到恩師白髮蒼蒼,再看看自己也已經兩鬢染霜,這時再吟起曹孟德的“人生幾何”,兩人的衣襟都濕了。洪 說:“洪家傳到自己這一代,本有兄弟四人,料想家裡人丁會興旺起來,誰知道二弟洪昌才活到二十來歲就急病死了;三弟中令更慘,正前程似錦時,由於自己的原因,落水而死……”

  李天馥急忙打斷學生的話,他笑着說:“你別說這種話,你是誰?你是寫《長生殿》的人,你是長生殿主,哪有長生殿主不長生的?我老頭子還想看你更好的戲哩。”

  在合肥盤桓數日,洪 往回趕了。經過蘇州桃花塢,他還專門去憑弔前朝才子唐伯虎的墓。想想墳墓里躺着的這個人,寫的詩,作的畫,獨領一代風騷,可惜天不假壽,才活了五十四歲就死了,死後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後事還是朋友祝允明、文徵明湊錢料理的。這麼一個天下奇才,一生白丁,他的一生跟自己何其相似?而今自己也已經年過半百,如若自己也跟唐伯虎這樣天不假壽,豈不是自己只有三四年好活了?在唐伯虎墓前,他不由得放聲大慟。自古惺惺惜惺惺,此話果然。

  正在蘇州的江寧巡撫宋犖聽說洪 途經此地,他就說什麼也不放洪 走了。他說:“聽說李天馥老太師也戲稱你為長生殿主,今天你這位長生殿主降落凡塵,我沒別的想法,就想演一場《長生殿》給你看看像也不像。”

  時值七月七之夜,宋犖借住的拙政院里,明燭高燒,宮燈把偌大個院子照耀得如同白晝。太湖湖面和四季亭所圍着的那片水面上,停滿了畫舫。其中那艘最漂亮的畫舫上,就置着兩張太師椅,不用說,這就是主人和客人的專座了。楊柳岸上,搭起一個戲台,當南曲的絲竹之聲響起來時,人們就分不出這究竟是人間還是仙境了。

  台下,是全一色拖着長辮子的漢人;台上,是一片最華麗的唐裝。當馬嵬坡事變發生時,台上台下響起一片哭聲。人們也分不清是為當年的事變哭還是為眼前的世態哭。最後,當唐明皇和楊貴妃在蓬萊宮相會時,人們又笑了。這時再看看畫舫上的洪 ,他靠在椅上,一邊喝着酒,一邊跟着戲台上的演員唱,酒興和戲興齊發時,他索性解開衣襟,把已經發福的、雪白的肚皮也露出來了。邊上,宋犖用手指着洪 ,回身對正在給他打扇子的侍女說:

  “看,我們的長生殿主,而今可就成仙了!……”

  洪 知道主人是在說他,他也不計較。當戲台上的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台下的長生殿主卻捧起一隻大觥,高聲嚷嚷起來:

  “能有此夕,此生足矣!……”

  台上台下一片大嘩。

  回到杭州,洪 開始講究生活質量了。他決心與林和靖為鄰,在西湖中間孤山下的放鶴亭邊,置了一塊地,構築起他的草堂來了,從此以後,他每日里與一班錢塘名士、詩人畫家或詩酒於畫舫之上,弄風雅於極致,或醉卧於老梅疏枝之下,玩狂放於朝夕。他們指點六橋,飛揚文字,一時間,什麼寵辱得失,全部都拋到腦後了。

  洪 比唐伯虎幸運,他快活到六十了。

  這一年,他應江南提督張雲翼的邀請,北去江寧,也就是現在的南京,受到盛情接待。在秦淮河邊的六朝金粉地,他被奉為上賓。南京之行給了他許多聯想,回來后,他又寫了一本叫《四嬋娟》的雜劇,劇本演繹了王羲之為了學書法,拜衛夫人為師的故事,對當下社會流行的諸多時弊進行了深刻的譏諷。

  在他六十歲那年,江寧織造曹寅派人專程邀請洪

  到府上做客,他又一次來到江寧。到了南京才知道,原來是曹寅的兒子曹 大婚,這回他是大開眼界了,原來總以為自己家裡是個富戶,進了曹家才知道什麼叫富可敵國,單就曹家那個蔚為壯觀的大園子,他整整遊了半天還沒有轉完,他們家的藏書,要比自家多出好幾倍。如果一個人家裡有這麼多書,那麼這個人家的人,自然個個是學富五車了。想想自己降生時,父親連呼文曲星下凡,父親真是有井蛙之嫌。他要是看到曹家的藏書,父親還說得出這樣的話嗎?真正的文曲星,自然就該出自曹家。

  洪 在曹家做了三天上賓,曹家連演了三天三夜的大戲,演的大多是洪 寫的戲,其中壓台的自然是《長生殿》。應該說,曹寅骨子裡是看不起優伶戲子的,儘管他們家每逢有點屁大的事就要搭台演戲,可子弟中真要有人跟戲子交往或看本《西廂記》之類的書,那都是要家法處置的。可洪 不是優伶戲子,他是天下名士,是大才子,是多少達官貴人的座上賓,曹寅哪敢怠慢?再說,他們曹家的發跡並不見得多麼光彩,他們的祖上不過是一戶給滿人做奴才的漢人,無非是靠了祖上一個老太婆給康熙皇帝做保姆,靠了曹寅把自己的兩個女兒給康熙皇帝做小老婆才發家的。不過,曹寅跟康熙的關係還真鐵,他年齡跟康熙差不多,從小就是康熙皇帝的侍讀,康熙六次南巡,五次住在他家,這樣炙手可熱的人家自然可見一斑了。這回曹寅還是給足了洪 的面子,他把洪 介紹給所有的座上賓,說這位就是聞名天下的長生殿主,就沖他長生殿主落凡,我就要請他給我兒子當婚禮司儀!洪 自然也對得起曹寅的抬舉,把曹 的婚禮搞得無比熱鬧。在送新人入洞房時,大家齊呼祝新郎新娘早生貴子,而洪

  卻連呼“祝新郎新娘早生個文曲星”……

  哪裡知道,這位曹家公子也是個知趣的人,當下他就拖住洪 不放了。他說都說洪先生是長生殿主,今天我也順便討個彩頭,只求先生把將要降生到我家的文曲星取個名字,洪 見盛情難卻,想了一想,就說:“這孩子降生在大富大貴的曹家,就像禾苗沾到水一樣,佔盡了富貴之氣,就取單名一個‘沾’字,文曲星下凡,自然是冰雪聰明,就取‘雪芹’兩字為號吧……”

  “好,好!就叫曹雪芹!這個名字好!”新朗大聲喝起采來。

  可惜,這場喜事過後好多年,文曲星卻遲遲不肯下凡。曹 的女人前兩胎生的都是女孩。直到十幾年後,一個小男孩才遲遲地來到他們家,曹雪芹終於降生了。洪 真像有先見之明,說他是文曲星下凡一點不假,多少年後,一部叫做《紅樓夢》的劃時代的著作,就由這個男人寫出來了。可惜,這個文曲星並沒有給曹家帶來好運,在他降生不久,隨着康熙皇帝的駕崩,曹家就敗落了,到了曹雪芹住到北京西郊時,已經是過着“舉家食粥酒常賒”的日子了。當然,這一切都是后話。

  六十歲的洪 在曹家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喝得他頭重腳輕。曹寅弄了個轎子,把他抬到下關碼頭,送上了去杭州的客船。在見到那條船時迷糊中的洪 心裡一動:這條船好眼熟……等躺到鋪上,他才想起來,這條船跟當年中令三弟跟自己去清波門看李漁的戲回家,中令三弟落水淹死時的船一模一樣,這是同一條船?是同一家船廠、同一個師傅打造的船?反正,洪 心裡已經有個不祥的預兆。

  半夜裡,洪 起來到船尾小解,他這時酒還沒有完全醒,身子還在搖晃,一腳踩空,就“撲通”一聲,掉下水去了,晃晃悠悠之間,他只覺得自己在悶着頭趕路,去追他的中令三弟……

  等船家發現,七手八腳把他打撈上來時,他早已沒了氣。而這時,夜航船剛進入浙江的桐鄉。

您正在瀏覽: 長生殿主不長生
網友評論
長生殿主不長生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