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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蟲狂想曲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小景

  一

  現在我回到友安公寓的一套居室里。

  房間里東西很少,都是一些固定模式的東西:沙發、彩電、空調、熱水器、茶桌和上面放置的茶具。當然,我把床鋪省去不談,那是因為在我潛意識當中,它是根本不存在的。因為,我不會在那上面睡覺,我一看見它,眼前顯現的,不會就是一張床那麼簡單,我會思想起更多的東西來,而那些東西顯然真不是個“東西”,我的腦子裡閃過的儘是一些猥褻、淫蕩的場景,碰一下那潔白的床單,那上面只會讓我看見男人的精液,女人的陰血和白帶!

  噁心。但也讓我感到一絲的興奮,我在厭惡中感受到活着的快樂!

  今天是我呆在這裡的第三天。想想這三天里,有多少人出入這裡。床上有點凌亂,下午出門時,我忘記叫清潔工進來收拾,現在,喝了點酒回來,倒沒有了清醒時分的那種強烈的厭惡感,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分外陌生的親切。那床上有那女人的芳香留存,她曾在這張床上輾轉反側過,那上面到處都留下她呆過的痕迹。

  茶桌上有一包拆開的“中華”牌香煙,裡面還剩下幾支的,那是擇走時丟下的。擇,粗獷的男人,喜愛運動。但是,他一口咬定,他堅持鍛煉,是因為害怕女人說他不行,他笑着指指我,那意思是說我不行。

  “我再怎麼爛,也比你多五次的。”擇的話令人喪氣。他當然有所指。這還是去年發生的事,但是,他常拿來說事,這個人很少有幽默感哦,或許,只有女人才製得了他。

  十一點鐘。再呆會兒,我也該回去了。外面,天空黑漆漆的,風很大,天氣開始轉涼了。我需要來點刺激的,就像昨晚一樣,一伙人擠在這一間狹小的公寓房間里,斗酒,划拳,驚叫聲不絕於耳,這日子過得真是痛快!只有一點,那就是不能——絕不能,在我們這夥人面前提及股票那玩意,那該遭天譴的東西!一說上這事,人就上火——什麼女人,即使是再漂亮的女人,這時來跟你套近乎,你也只會把她當成垃圾看待。

  “你還在那裡,那我過去。”

  電話是友人強打過來的。他說他剛要過來,可我已經想走了。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租了這麼一間公寓的?想想,聽擇講過,都已經一年多了,可我才只在這個地方呆了三天,而且,還是背着妻子暗地裡干下的事。

  生活沒有希望,要是股市不回升,艱難日子還將持續。

  門鈴響了,友人強趕過來了。我真佩服他,都這麼晚了,她妻子會同意他出來?我笑臉相迎,各自心照不宣。

  “你的女人沒來,也沒打電話找你?”

  “這有什麼奇怪!”

  我都已經想回家了,你晚打一點電話,我可能就走了。我需要新鮮空氣,天曉得,我一喝酒,就莫名其妙跑到這裡,而這裡卻是空蕩蕩的,我要的東西並沒在這裡,也不會在這裡的。但我還是來了。來這裡的途中,我一直在想着昨天發生的事;香氣濃郁的干紅葡萄酒,滿滿的斟上,再來點冰塊(別,我不要檸檬,女人才需要那東西),就是這樣了。多痛快呀!只要不讓我去思想起那些充滿頹廢的事兒,我就是個樂陶陶的男人。

  回到家裡,已經凌晨二點多鐘了。我們跑去按了一下腳才各自回家的。

  書桌上滿堆着狼籍的書,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手記,比如:

  老人和小孩都喜歡放風箏,但是,他們各自喜歡的程度不同。我的觀點是,老人比小孩顯得更加執着。老人放風箏有板有眼,小孩天性愛追逐,老是追着風箏跑,看見風箏終於飛起來了,便也隨之失去了追逐的樂趣;而老人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更像一個太極拳大師,剛中有柔,柔中帶剛的;那凝神專註的眼神,還有那輕靈的舞步,真是妙不可言!我簡直看歪了嘴!

  我想我不會餓的,我喝了很多酒,現在,酒精已上身,可能,這時早竄到了大腦,我當然還有意識。在友安公寓呆的那段時間,我還是做了點對自己有益的事。什麼?——友人強到來時,我們又一起坐下來沖了一大壺茶水,嘴巴里濃重的酒味已經讓我感到手腳不大聽使喚了,我還得裝作沒事。嗯,小心讓人看了笑話!友人強就是一個說俏皮話的能手,每回我都被逼至牆角,幾乎無還手之力。今天當然也不例外。他講了很多笑話,十分詼諧,充滿了情趣。我喜歡跟他交往,那是一個很有幽默感的男人,無論男人或女人,都欣賞他的才華。

  “每次你都占我上風的。”

  我在心裡默念着。女人進來,十有八九都先看上他,他有魔鬼樣自信的表情,漂亮是不管用的!不信,你去問一下周圍的那些整天圍着男人轉的女人,她們的回答肯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雨就是這麼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她巴不得天天這樣——二十四小時監測地纏着他,像條美麗的蛇,纏繞上了,你就要失去生活的希望了。我感到幸運,讓我撞見的是奇而不是這個充滿愛意的雨。

  “干一杯。”

  “你還是去找你的女人干吧。”

  無緣無故的幹什麼杯!酒不是錢嘛?那可是血!我們是怎樣打拚出來的?我在酒精里看見了熱血在流淌,那不會是我的生命在哭泣吧?

  輝煌的時刻!誰敢想象?日進一、二十萬,只會更多,而不會減少的。我的面部表情一定是獃滯的,把坐在我身邊的女人給嚇壞了——沒嚇出魂來,算你走運!可我們這些炒股的就沒那麼走運了——現在,當然當然,就是給自己灌下毒酒,女人不就是一劑毒藥么?乾脆拿起刀,一抹,完蛋了,一切痛苦也就消失啦!沒這麼簡單?家庭,老婆和孩子,還有老人,他們交給誰?你真不是男人!當然,我們也有過好時光,美酒佳肴和漂亮女人一個不缺。那才是多久之前的事,可是對今天的我(當然,這裡不僅僅只是我,還有更多更多的“我”存在,我不認識他們,他們可能也不想知道這世間還有我這麼一個人存在,但我們的命運是相連的,我們都共同受制於我們的“狂妄”,拿金錢做賭注,甚至於拿出自己的生命和家庭的將來做一次史無前例的賭博)來說,已恍如隔世。

  我嗅了嗅,同樣的氣息在這裡面到處流竄。給我按摩腳的小姐端着臉盆要走啦,“——他們不在出現了。”她剛剛還對我說著話,我依舊十分清醒。醉啦,簡直爛嘴如泥!人還沒摸到躺椅,就猛然倒下了,但還是沒有那股市的慘象恐怖。現在,我還支撐得住,可我那股市靠什麼來支撐?

  還是友人強的笑聲,他倒是很樂觀,天塌了下來,死的不只我們兩個,背後還有上億人陪葬呢!嗯,呦——算他狠!

  嗨,怎麼人都走光了呢?她肯定還會回來的,我們要買單!她應該告訴我實情,是嘛?可能是我真的喝多啦。記得上一回喝得天花亂墜,第二天醒來時,身邊就只剩一雙溫暖的眼睛在凝望我,那是誰?很模糊,但我清楚他的氣息——友人強帶着他一慣的陽光笑容在取笑我的無能和丟人現眼。那一時刻是輝煌的,上證指數衝破了3000點,幸福的事,天上人間,無不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臉!恍如還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事!這麼快,就一年多的時間?

  小姐進來了沒有,她怎麼就這樣慢呀。但還是慢點好,太快了,肯定會嗆着,而且,還會有更噁心的東西在你前進的道路上等着你——恐怖啊!喔,她回來了。慢,先別走,我還有一個問題要請你回答的。什麼?哦,原來是這樣,我更是清楚這氣息的來源,同病相憐,怨不得人的。

  “她都對你講了些什麼東西?”

  在友安公寓的那一套居室里,擇忍不住問我。我說,她告訴我說他們那一伙人早被股市消滅了。我們還在?我們做了一個史無前例的互動動作,這在男人間很少發生過,就是以後發生了,那也只是我們的傳世弟子。我們擁抱了,臉貼臉的,兩個男人。如果行,我會更瘋狂,就跟現在的股市一樣,我還要親吻他,嘴對嘴的——一個男人?變態!但總比股市健康。這一點你們都不會否認吧!擇也不會。他雖說很少相信我的話(只有一兩次他“上當”了,他也就再也沒有“爬起來”過)……但他兇狠地瞪着我,說:“要不要喝,是男人——就喝掉。”我已經醉得不行了,他還要灌我酒。人的心狠毒,但毒不過那股市,不但讓人寒心,也讓人愛恨交加。

  我一定要睡啦,凌晨三點,我的一雙眼睛跟貓眼沒甚分別,會發光。我怎麼才能讓自己睡着而不再去思想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我願意花上一天的損失來換取一刻的睡眠!可你還有什麼可損失的?你沒有被消滅,那是你已經不重要了,微不足道了,你那丁點東西,就只剩買一塊遮羞布,不讓人看見你雙腿間那變軟了的總也勃不起來的東西而已。

  二

  車子緩緩起動,冷氣剛開,車子里會悶死人!

  回到友安公寓那一套居室,我們開始為肚子問題張羅起來。雨來了,她進門時,我正打電話叫外賣。這個女人是一個尤物!當然,不能說徹頭徹尾的,人嘛,總也會有些污點,這才完全像是個人的樣子。完美無缺——書中有,天上有,夢裡有,狂熱中有,愛情當中也會出現;但在我們這群人當中沒有,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沒有生產這概念的基礎。

  “我們是誰?”

  “你們是沒有心肝的一群人!”

  這是雨的回答。很精闢。我很佩服友人強,他能降伏這個女人,算他狠!記得我們上一回去福州,那天晚上,十一點多,不是——是更晚些才對,友人強心血來潮打了一個電話,我們稱它為野性的呼喚。電話那邊就是雨。

  “上來吧。”他說,“我這會兒很想你。”

  “你們在哪?”雨問。女人的工作性質決定她躺下跟夢鄉親吻的時間。

  “我要你——福州!”鐵定了心的一句話,魔鬼的指示。

  “福州?我趕上去也快天亮了吧!”雨驚呼了起來。她想反抗,因為,這時,我看見友人強的眉目間凝聚起一股逼人的寒氣來,他會殺人的?只要給他一把刀。我想,可能她也感覺到了什麼,抑或是一種心有靈犀?“好,我到了給你電話的。”她真不愧是個女中豪傑?男人的玩物?她願意獻出,就是這個男人,只因為是他?甚至於,她的生命?

  外面下着小雨?沒有。但是她臉上汗水如注,她喝了酒,這個女人不喝酒才奇怪呢!她款款進來,現在,她坐在我經常坐的位置上,我知道那上面有我放的一本書。我出門總是喜歡帶上一本書的,這不僅僅只是一種習慣了,我視這種舉動為抗爭命運的一種模式。讀書,讓我不至迷失自己,但也是一種炫耀。哦,她笑了,露出了所謂的潔白牙齒。那櫻桃小嘴,真是迷死人!在那上面親吻一下,感覺那是我的女人奇的味道。她的身材纖細如柳,好像說得上漂亮的女人都具備這方面的潛能,她的腰臀處那完美的拱起弧度,正完全清醒地向人們展開她的美麗,她的已完全走向成熟女性蘊味的身體,正表達出一種神秘的美,那是只有經歷風塵洗禮的女人才具有的潛質。

  奇跟雨絕對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女人。她倆完全是陌生的,這就是我們男人的本事;但對她們而言,可沒什麼損失。

  我們一群人呆在一塊時,很少把各自的女人都叫上,那隻會壞了大事!不就等等,再隱忍一下,熬過這一陣就徹頭徹尾解放了(我們都在熬呀,也足夠耐心了吧,可你們還有盼頭,你們還想幹事,把你們那骯髒的東西狠狠地插進你們日思夜想的地方,讓它感覺到你的強硬,你的偉大勃起的那一瞬間,讓你感覺到了你身為一個堅強男人的自豪;可我們呢,我們這些可憐的男人,身在股市,在把最後一滴男人的精液播種在夢想的征途中時,有沒有想過,身為男人的悲哀)——是解放了!

  現在,我是連看也不敢去看一眼我賬戶里所剩下來的那一點可憐兮兮的錢了……

  腳下的大地在晃動,一次震撼人心的插入!

  我要是能死在裡面就好了,那我就沒有了那麼多的不幸——整天魂不守舍的,像是一個孤魂野鬼。

  奇說得對,我更像一個野人。我是一個不合群的傢伙,一個自以為是的瘋子。很少有人像我這樣的,我不知道那些跟我交往的人們,能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我從來都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鼓噪者,他們死在我手裡,可能還會燒柱香感謝我的恩德!我真有那麼壞?你可以去陰間問一下閻王,我們人間到底什麼樣的人才該入地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那些使勁鼓噪致別人於萬劫不復境遇中的人,就該入地獄的!

  知道了吧……

  但酒是要喝的,而且要喝得盡興,爛醉如泥才好。只有這樣,遺忘才會爬到我身上,我才會得享片刻安寧。

  奇想跟我合住。一種契約,新時代的產物。我當然十分明白,那裡面有多少猥褻——我醉了,可心裡還明白,那是誘惑,一個再清楚不過的陷阱;現在,她把它美麗的圖案在我面前展示開來,要讓我相信這就是愛,一種為我犧牲的愛的奉獻精神。

  雨也這樣想嗎?那個夜晚,她真的開了一輛車子趕到福州,但不知道她趕到時會怎麼想的,因為,我們只是一群醉鬼,受着慾望的驅使,有時,連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幹了什麼,真的傷害到了人?這些人原來也都是可愛的,可他們變了,被夢魘上了,這一輩子(不要說得那麼恐怖吧)休想獲得重生!她是到了,可我們真的醉了——我們醉在回家的路上……忘了那一個電話,忘了還有一個女人在趕來的路上。

  書在我手裡,我煩悶時,總是需要有書的相伴。

  我希望能從她那裡獲取我需要的寧靜。

  有許多天沒有他們的音信了。

  股市還在跌,這年頭,金融危機、房貸危機、股災、天災人禍,還有到處滿天飛的那“崩盤”的字眼,總是在眼前晃動。

  生活還得繼續,女人的愛情需要澆灌。

  有一陣子,我們這夥人失蹤了,誰也不知道誰在哪兒的?但有一個地方,卻是可以在任何時候找到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的,那就是——友安公寓。房間我們沒退,租金我們是一次性給的,三個年頭,原來滿打滿算的,這一輪牛市至少要奔個三年五載的,我們心虛一點,就定了一個三年期——尋歡作樂的日子。我們用從股市裡賺來的那一點零頭,馬上付清了三年的租金。當然,這肯定是一件大事,如果今天的市場還是向上,抑或不像今天跌得那麼慘不忍睹,這件事肯定無疑的會是一件好事,但現在……可我始終還是那一個鼓噪者。我加入到他們當中,那日子還是可以扳着指頭計算的,我不是說過的嘛,我在這裡,這一處“藏污納洉”的地方,才呆了三天,但已經恍如隔世了。

  這是在哪兒?湖邊的一處別墅中,品咖啡的絕佳地方。我來過幾趟,眼裡儘是繁華、奢侈的畫面。

  我帶奇去過一趟,在那裡跟友人強不期而遇。這傢伙遠遠的就看到了我,他還是照舊開着他那輛“奧迪”,看見我,當然免不了的也會看見我身邊的女人。他笑了,很有一種使人着迷的幽默感。他後來跟我說起這件事,談到在看見我時,他的第一閃念,就是想躲開的,但還是慢了半拍,讓我也撞見了。他的意思很明白,他並不想破壞我的好事。女人嘛,心眼是很小的。我奇怪他為什麼會提起這件事來,我差不多已把它們丟光了,還有的那些記憶碎片也將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被我完全丟棄。

  他錯了。

  在這種場合里,害怕的是我們這些偷獵的男人,而不是他嘴裡說的這些女人。她們更願意讓人們看見她們現在的這副俶女樣子,而不是夜間那個像妖怪出沒的濃妝艷抹周身只有一條吊襪帶遮羞的女人。

  三

  胖子國打電話說也要過來,友人出門前特地叮囑了我一番,說如果是胖子國來的電話,最好不接,他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他會帶來霉運的。但我不以為然,這年頭,還有什麼會比涉足股市還更加倒霉的。我不會因為友人強的一句話,把一個熱心的朋友拒之以門外。

  走起路來一搖一晃的胖子國,是個性情暴躁的傢伙,我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過他了。我們又是擁抱,又是握手的,就差親吻了。他隨身帶來了一樣東西,一種節能產品。但我不知道這與我何干,他總不會心血來潮有事要拜託我吧?

  大大咧咧的他,一屁股往沙發上一靠,名副其實的大胖,帶來了對沙發的侵害,吱的一聲,顯示他那龐大身軀的不可一世。

  “來,抽一根。”

  “你不知道我戒煙了嗎?”

  “呦,這年頭什麼都聽說,就是沒聽說有戒煙的男人,這倒讓我長了見識。——女人,戒得了嗎?”他瞪起一雙牛眼來,我現在才明白一種話是錯誤的,那就是肥胖的男人的那一雙眼睛並不一定都是小小的。只聽他又大放闕詞,說:“這是種癮!明白嘛。女人、酒精和煙,男人離了哪樣都不行,你說戒就戒,去死吧!”

  他進門前,我正在為著一件事頭疼。要知道,為了緩解無聊,我們又在這間居室里備了台電腦,使它更像家的模樣(誰想得到呢?這台電腦的出現,我倒是認為它跟股市的關係密切,那可是衝著甚囂塵上的那一句“黃金十年”而來,儘管它的出現,並不是在股市的輝煌時刻,而是最近日子的事,在我接管這套居室后發生的)。

  但忘記告訴你們一點,記得哦,這是一台舊的手提電腦,我第一次跟它親密接觸時,就斷定它的半死不活。這天早晨,我想上它,這其間發生了多少事,有多少人獲得新生,又有多少人帶着遺憾離開我們,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但送走了友人強,還幹了一些別的,比如說,胖子國的到來。他是第一次上我們的密居來,我費了好大口舌才把這龐然大物活生生指引了上來,這麼多的事我都干成了,這麼多的人世間變化頃刻之間完成了,就唯獨我手頭的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瑣事,竟毀掉了我早晨陽光般的好心情。

  這胖子國進來時看見擺在桌上的那台破電腦,想是同時也發現了主人那揮汗如雨的醜樣,便調侃道:“怎麼,改行修電腦了?”

  家裡電腦很多,我無需為電腦的死機傷透腦筋的,但我卻忘記了一點,現在,我並沒待在家中,這是我的另一個家——一個不為我那正常家庭所能容許存在的“貓窩”。

  ——貓窩。名副其實的。

  我喜歡貓,也養過貓,我熱於看見家中有貓的存在,它的叫聲,讓人聽了感到親切。奇怪?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很可以充分去發揮你的想象,你的家居住在樓房的最底層,這十分糟糕!我站在家中房間的窗戶邊上,要高昂起頭才看得見對面的一條馬路,這種地勢低矮的房子,有多少不好,我懶得去說,也浪費了我寶貴的時間。但養貓卻是必得講的,而且,要大大咧咧進行宣傳。貓的存在,讓我的家變得安寧——但它的家安在哪兒,至今,我還無從知道。

  偶然,你會發現,它會在你不經意間帶回來它的一窩子女,讓你感到無所適從。你會起了探密之心,跟蹤這隻貓,探尋它生活的軌跡。你找到了,以為這就是你想要找的那一個貓窩,但在你第二次來探訪時,這裡曾經留下它蹤跡的地方,早已人去樓空,瘡痍滿目。

  胖子國不理解。

  不是的,他顯然是太明目張胆了吧!這傢伙。竟然,把外面的女人都帶回家睡了,我真是佩服他到五體投地的地步,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兒是他這個龐然大物所不敢做的。他很感興趣我們這些小男人的小心翼翼,他說,“你們這雄樣,也敢泡女人。”過後,他會咧開他那張大嘴,跟熊一樣的大嘴巴,突兀打一個大呵欠,趕緊拿手捂住,不然,這天崩地裂的罪過,足可以叫他入地獄!

  “你還寫書嗎?”

  “你帶來什麼東西的?”

  他這種胖子,跟他談文學,就跟對牛彈琴一樣無聊。我尋找話題,這時,我看見了在他進門瞬間我一眼看見的東西。

  我差不多忘了,要不是他想把話題牽扯到我身上,特別是比較敏感而我又不想解釋的問題時,我是不會像現在這樣採取虛與委蛇的態度。我懶得去說……是的,我的寫作早已停止了;我說不上是不寫了,還是——只是一時的暫停,這些東西,我很少去想過。我的好心情完全沒有啦,讓那股市給摧毀殆盡了,剩下來的行屍走肉,成天就跟女人、酒精混雜一起。我很害怕有人向我提起寫作的事情,那好像離我很遙遠,跟我十分陌生,它不認識我,視我如陌生人!

  嘿,我還是太正經了!這年頭這樣的男人一點不吃香。要生存,就要圓滑一點,這是我教給孩子的處世之道!但我是已經老朽矣,根本改變不過來了。胖子國硬是想把我拉出去,我沒那份閑心。我已經明白那是一個陷阱,一個美麗的故事(放在一年之前,我萬分相信,不只是我,也包括所有參與這個市場的人)。

  “走吧,我手裡的東西跟你沒關係,也永遠扯不上關係!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幫我,因為,現在——我就只能指望你了!”他瞪大牛眼,寒光一閃,我眼前一亮。是的,他還在說……不停地說,我聽出個東西來了。這不,你愈是害怕它的到來,它就偏偏整天纏住你,讓你沒有片刻的安寧。他說(這時,聲音轉換,變成哭泣聲了,怎麼,這大男人,竟跟那些女人一樣,眼淚說來就來的),“他欠我不少錢,他也想還,但是,你也是再清楚不過的——樓市股市他可是一個都不落下,本以為可以一網打盡,卻沒料結果會是這樣悲慘。他熬不住我的一再勸說,終於下了決心——權衡利弊之後,他打算先賣掉房子,還掉欠的錢,然後,殺——進——股——市,這不,該怎麼來操作,還是由你來跟他講個明白……”

  真的來啦,你愈是害怕,它愈是不會放過你。我相信,這是我逃不過的宿命。

  一幫小丑,聚在一家小酒樓里。為首的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三十多歲,但看上去顯得十分年輕。他說,自己是四十歲身體,二十歲心情。可想而知,跟這麼一個瘋子在一起,危險的味道每時每刻都在增加。可人家頭頂上有光環,那可不是一個普通人會有的東西!你看不見,那是你稀鬆平凡;你得努力使自己去相信他,那麼,從這瘋子身上發出的光輝,就會讓你感到他的精神的偉大——不然,你可以再發揮一下你超凡的想像,你偉大勃起的那一刻,你生命中感覺無與倫比的那一瞬間,你的自信與榮耀的登峰造極……創造了新生命的奇迹,你在這時,會發現他說的話,發表的言論,近乎神的真諦!你回過神來的那一時刻里,你會感覺到,眼前,這瘋狂表達自己神聖言論的人,是一個讓你願意與之共舞,一起瘋狂的戰友,你就會從中感覺到——只屬於你自己的偉大,那不容別人玷污的神聖使命!瘋子對瘋子,小丑對小丑,酒精的鬼使神差,粗獷的男人氣息,被壓抑的情慾,使男人的豪情壯志溢於言表,那衝天的豪氣,完全比得上在電影中看見的巨蟒張開血盤大口,一下吞掉比之於體積超出它好幾倍的森林之王獅子的那一時刻!

  回到友安公寓,已經十一點多。

  那幫人還想把我抓去酒吧間,我只有逃跑,拚命跑……那速度,可能已經創造了世界新的長跑記錄!可我不知道,也不相信會有人記錄這一切,這一切好像都是“徒勞”。回去,我會對擇說,他那雄樣,跟我跑起來,差遠了。這以後,他就不會老是在我面前說他自己絕對像一個鐵人一樣,總也跑不死的!困了,真想睡上一覺,可是……我的一隻腳已經堅實地踩在了友安公寓的台階上,招手,快點哪,怎麼這麼慢呀!這幫小丑!——先生,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這不明擺着嘛,這幫小丑。我都已經快站不住腳了,這混蛋還說要不要幫忙的……喔,先生,摔得厲害嗎,要不要我叫人下來幫你一下……嗯,噢,這傢伙明顯在戲弄我,難道,他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我——需——要——有——人——把——我——弄——上——樓——去……

  四

  這是張床,不是,像是沙發,還是,——我用手去體驗;想起可以翻一下身子,讓那逐漸強烈起來的感覺真正踏實下來,——不好,我感到非常不妙,好像是摔倒了,倒是沒什麼感覺,那應該還好,摔得恰到好處——抑或是我根本就沒摔?我在做夢?夢裡太多東西逼近真實!這一回,我一定要好好證實一下。這隻手,好像不是我的吧,怎麼竟不聽我使喚?對啦,我還可以用眼睛看,心靈窗口總是雪亮的吧……但即使這樣,我看見到的,我就一定會相信么?現在,一切還得慢慢來,急不得的。先找找自己的一雙手吧,——這,總不會丟掉的吧!好像不在我身上。麻木的感覺,喔,現在有啦,哇的一聲,我猛然一顫,整個人清醒了一大半……原來,我的一雙手因為長時間被我的身體壓住,以一種很彆扭的姿勢沉睡了大半夜,早已經麻木掉了,我剛醒來的那一會兒,只是我的意識先於我的身體其它部分清醒,而我的那些倍受酒精侵害的器官,並沒能隨意識的覺醒,一下從失控中回神過來,現在,什麼都恢復過來了,而一切痛處也隨之跟着來到,爬上心頭來啦!

  我對擇大聲嚷叫,“不好!”其實,我這是在對自己喊話。天剛蒙蒙發亮,早晨五點鐘光景……一骨碌的,比猴子還敏捷,我顧不得身上那狼狽模樣,立馬沖了出去。

  ——七十二個未接電話!

  一整個晚上,你死到哪裡去了?電話一個都不接,你不知道人家多擔心么?……唾沫四處飛濺。其中,有一滴濺到了友人強,他一遇見我,就劈頭蓋臉的一梭子彈,直把我身上打得千瘡百孔、七零八落的,他才解恨。我剛緩過氣來,擇被另一滴唾沫飛濺到了,他二話不說,一個電話直接叫我滾到陰間找閻王去報到,“你這王八蛋,躲到女人褲襠里去了,你快活去,倒也算了——可,我卻被你老婆幾十個電話吵得一夜不得安寧,滾你媽的,——去死吧!”狗血噴頭的一頓大罵,直把我罵醒來了。

  ——你看,你自己好好看看,瞧瞧的;不要說,是我在笑話你的!

  一條迷你內褲,連一堆黑茸茸的雜毛都攏不了的;粗壯結實的脖子上,被一件沾染上什麼髒東西的白襯衫團團圍住;還有的,就是我衝進家門時,讓人一目了然的——一隻手緊緊拽着的一張十元人民幣。

  這是誰?

  難道鏡子中的人會是我?蒼白的臉孔,驚慌的眼神,疲於奔命的樣子,——唯獨看不見那一個充滿自信的傢伙。他不會死了吧,這麼不經折騰?這都是胖子國的過錯,今天要不是為了他,我也不會顯得那麼狼狽不堪的。

  書。我看見那一本我讀到一半的書,此刻,她安靜地躲開。

  連她也討厭我!

  ——《人都是要死的》,可書裡面有個人卻說他可以長生不老我不相信但那就是“書”我一直在看的而且為之着迷的一本書。

  透過窗玻璃,可以聽見友人強的嘆息聲。他的一雙眼睛,此刻正炯炯有神地注視着窗玻璃外走過的人們。

  他在一家燒烤店裡喝酒。

  坐在他對面的不是他妻子,而是那個叫雨的女人。

  “要是能重新回到二十歲,我願意把我剩下的人生全賣給魔鬼。”友人強的話音感染了我。

  “能重來一次,當然好——”我想接下去說,我有很多話要說,結果是什麼話也沒法說的。

  “奇那邊怎樣?”玻璃窗裡面的友人強還想跟我爭辯什麼,可是,他卻完全忘了一件事的,因為——我根本就不存在!

  我躺在虛無中,我是在跟他進行着對話,但是,那是友人強意識中的我,並不是生活中真實的我出現在他面前的。他在跟空氣中的那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我進行對話,我好像一時也感覺到了……

  我要對他說的,也是對其他想知道這件事的人說的話,那就是——我已經放棄了奇這個女人!我想說,我這是在逃避,但也是對自己生活的一種認真的“救贖”。

  那是一個美麗的夜晚,我們唱歌、喝酒、划拳、抽“中華”牌香煙(以前有一陣子我抽得很兇,一天三包煙都不夠我自己一個人抽的,我老婆曾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乾脆也幫着我買起香煙來,而且,是找她認識的朋友,她回來時,我記得她對我說過的話,她說她的朋友很高興這世上多了一個煙鬼,而且,還是她的一個顧客,她很感謝她的朋友我的老婆想起到她這兒來買東西——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她最後還在下了班后請我的老婆她最好的朋友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回到家裡,她隨手從挎包里取出兩條“廈門”牌香煙的。我當然知道這東西很貴,但還是比不了“中華”的,可是我也知道,抽什麼牌子的香煙,最後還是得靠錢財說話,沒有了經濟來源的我,在股市極大不景氣時期,生活可謂是每況愈下,不知道這以後還抽不抽得動這東西)。我們是又哭又鬧,接着又鬼哭狼嚎的;我們大杯大杯地喝酒,灌下了我們明天的希望,身邊各自懷抱着一個小姐。我想叫坐在我身邊的這個叫奇的女人陪我出去,她半天沒響應,卻三番五次跑出去,最後讓我在酒吧間門口逮住她。她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了,但是,她好像站在那兒等人,我不認為她在等待的人會是我,人家可能是想回去,想找一個同路的夥伴,因為,她醉了,單獨一人回不了家的。我兩眼緊盯着她看,從她身邊走過,這時,她一把抓住了我,一臉焦灼地大聲嚷着,根本不擔心她的喊叫聲會有人聽見,“你不就是想要我么,好吧,現在,隨你想帶我去哪兒,我全部給你了——”她的喊叫聲更像是對心儀已久的情人的一種刻骨銘心的呼喚,我一時間目瞪口呆的樣子一定很好笑。她這副可憐又可愛的姿容,一下就獵獲了我的心,在那一刻里,我以為我愛上了這個名叫奇的女人。我把她弄上一輛出租車,開始了那一晚的征程。

  在“上島”咖啡,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柔和的、令人心猿意馬的軟流,我跟她面對面坐着。我點了一份“番鴨”麵線,又替她叫了一分女人至愛的“櫻桃”味冰激淩。

  女人是水,一點不假。我凝神望着她,像在看一出鬧劇里的女主角,她驚心動魄、精妙絕倫的演技,博得了眾人的喝彩,也激起了男人的慾望。

  我不知道是什麼使我今天跟這個女人鬼使神差的走到一起,她可是一個酒醉的女人,我想在她身上乾的事,在這樣一種情形下,變成非常可能,而且,沒有半點阻礙的。但我轉念一想,這是有悖於我們身為男人的一種沉淪。我這樣做,我不會原諒我自己的。友人強不以為然,他說我太古板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這不,——初中生都有人談戀愛,而且,不時的還傳出不斷有人偷偷摸摸跑去墮胎的事;而你,這個不合時代節奏的男人,還不斷為著一件只能使自己更加瀕臨絕境、愈發煩惱的小事,而自尋死路。

  “難道你就沒有一丁點的道德觀念?”

  我怒斥空氣中張牙舞爪的那個我願意與之對話的陌生人。

  我看見那個只穿一條花色內褲,脖子上系著一條骯髒襯衫的男子,在早晨五點多鐘衝出友安公寓,他的一隻手在空中急切地擺動,迎面駛來一輛出租車,他一躍上了車,“快走,開快點,再開快點,我趕時間……”可是那個男人嘴裡的時間又是個什麼概念呢?難道,他嘴裡的時間——就是整日陪着那些下流齷齪的女人,他,這個男人,就是這樣把他生活的內容,這樣毫無意義地描繪?

  一整個晚上我就這樣摟着這個叫奇的女人。

  我害怕時間的流逝,因為,它的變化,明顯在催促我快點離開。

  第二天醒來時,我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我確認自己是在家裡,身邊呼吸均勻正沉浸於好夢中的是我的妻子,我的一顆懸吊著的心,這才安然落地。

  五

  那個女人還站在那裡,她的身邊依舊停着那一輛我走過去時看見到的“豐田”牌小轎車。它可能真是出了什麼故障,因為,它的主人這時正焦頭爛額地站在一邊,用她那美麗的小腳踹那始終無動於衷的車輪。我那是剛要出門,以為回來時,那美麗的身姿將隨同她的車子一起消失,我徒然花費時間去努力回憶,也是無法再現我心中那俏麗的倩影。但是,這一回時光老人特地為我導演了一出好戲,它並不想這樣快放這女人離開,在這遠離家鄉的陌生城市裡,我的想象正超乎尋常地發揮着它的潛能。

  “過來吧,我去接你。”

  久違了的聲音,那熟悉的面容在我眼前完美地顯現出來。阿廣,我的朋友,你已經離開我們這個城市很久了,你想展翅翱翔,不願拘束於命運對你的平庸安排,你更願意搏擊浪濤,讓那更猛烈的衝擊,蹦出生命中最可愛的火花。

  深圳,美麗的憧憬。我在這裡僅呆了一天,很快,我就要離開,我還會回來的。阿廣,你曾經問過我,現在,你所問的,還是一樣不變的話題。歲月流逝,沒有帶走你對生活的熱情,你始終記得我對你的承諾,謝謝你呀!我的朋友。這是一個知悔的男人發出的囈語!他並沒有忘記,他曾經的承偌,——《阿廣外傳》。當時,我說過這本書會是一部很有看頭的偉大小說,因為裡面的主角是你,你的豐富多彩的人生,是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你笑了,因為你是個愛笑的男人。我要走了,友人強在東莞等待我前去會合。

  這女人還在那裡。

  這是我到東莞的第五天,明天,我就要飛回廈門了。這最後的一天,上天把這美麗的女人送到我的面前,現在,我還跟她十分陌生!但我希望,在她最後要離開我的視線時,我們能相識,並友好地分開,相約下一回見面的時間。我沒有馬上上樓。因為我還有事,不是因為友人強他們還沒回來,我不會用這樣一種措辭來緩和我急切想跟眼前這個美麗女人結識的強烈慾望。

  “我能幫上什麼忙么?”

  這是一種伎倆。我相信眼前這個女人一定也看得出。我站在她面前,聯想到這個美麗女人背後的種種故事,並沒有我的身影出現,我的悲哀之情便油然而生。她的出現讓我想起了一個人,那是我朋友的姐姐,她的年齡興許比我大些,但我面對她,從來都不敢拿正眼瞧她,她的美有一種偉大的威懾力量,就如同主僕關係,我永遠是那一個不敢抬眼正視主人一雙驕傲眼睛的僕人,她高高在上,是我心目中憧憬的愛情!

  但這一次我不想再做回那一個永遠躲在陰暗角落裡,只會徒自傷悲的寂寞情人。我果敢向前走去,那是奔向新生活最為光彩奪目的開始。

  我記住了一句話。那是在我最為失意之時,我讀到的一本書中所講的東西,我把它記了下來,當然,我這指的是用我的一顆破碎了的心去記住的東西:

  只要世界還存在,

  只要貓兒還叫,

  狗兒還吠,

  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

  “謝謝。我在等人。”

  僅一句話,就完全打碎了我的好夢。

  失魂落魄的我不應該讓人看見我狼狽不堪的樣子,我感覺到了自己的悲哀,好像我又一次回到過去,重新找到那個一直躲藏在陰暗角落裡徒自傷悲的男人,今天的我,確實有許多心裡話想向他訴說。

  擇說,“現在,你還有閒情逸緻談情說愛,都火燒到眉毛了,——我們只剩吃三餐飯的錢了!”

  什麼時候開始,炒股,當經紀人,顯得這麼走投無路,竟有這麼多的無奈,在前進的道路上等待着他們。

  每況愈下,令人觸目驚心的暗淡生活前景,似乎正昭示着我身為炒股者的悲哀。

  妻子的一番話,直把我打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這年頭,炒股的就只有乞討一條道路可走,嗯,你還想指望它能帶來財富,夢想吧,——不要被消滅,那就算你本事非凡了!”

  我得另覓出路。

  這天早晨,我比以往更早起來,雖說昨晚跟他們一些人喝下了很多酒,凌晨二點多才躺下的,但我還是堅持早上六點鐘左右起床的良好習慣。

  我能幹些什麼呢?仔仔細細一想,我還真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傢伙。除了對股票有所心得外,剩下的,——就是我的那一個少年時代的夢想。

  寫作。

  我對奇說過,我的工作就是寫寫東西,然後,把寫的東西投給雜誌或報刊,從他們那裡獲取生活需要的錢財。我不會是一個富人,因為富人容易生懶,而我的工作要求我保持一定的艱苦,因為,寫作確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特別是你想寫出好東西,也被世人所願意接受的好文章時,那就更要求你的刻苦和堅持不懈了。

  然而,所有這些都是費話連篇。

  我突然明白,那一天奇為什麼會說我是那一個“開酒樓”的男人了,我已經拋棄了她,我真的做到了。但是,在她喝醉酒的時候,她的潛意識並沒能阻止她打通這個曾經專為她一個人開設的電話號碼。她醉了,而且,醉得十分厲害。她以為這是另一個男人,——也就是距我之後她新結識的男人,他可能告訴過她(正如我剛結識她時,同樣也告訴過她我的職業),他是一個開酒樓的男人。她想不明白,因為,在她不長的人生閱歷中,見識過許許多多的男人,他們每人都願意把他們那無用的東西灌輸進他們想要的女人頭腦中去,讓她們能一輩子都記得他們的,但是,他(她)們卻忘記了逢場作戲中的原則,他(她)在下一次的涉獵中,會把前面的東西完全忘卻;只是有一樣東西,她們不可能一下子就刪除的,那就是——電話號碼。那是她們這一職業的法寶,男人可以不停地更換,她們不會變得七零八落,她要留下那些電話,那才是根本,吃飯的根本,生存下去的根本,所以,才會有那些錯誤的電話,錯誤的名字和不一樣的張冠李戴出現在我們的生活當中。

  六

  我獨自去了一趟遊樂場,玩了幾把開賽車,便離開那裡。我需要睡眠,我這一生當中活到現在,花在睡覺上的時間少得可憐,我想起雨,我想上去她那裡坐坐,我需要有一個人陪我聊聊,而且,說不定,我還會在她那兒碰見誰也是說不清的事。可我到了她那裡時,她已經出門了,我站在大門外差不多要把整個大門給掀下來了,裡面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的,這下子,我才敢確定——屋裡確實沒人!這些女人,都很能睡,你不這樣做是不行的。

  從樓上下來,我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這世界真大,但能容我的地方卻小得可憐。

  回到友安公寓,我又開始擺弄起那台破電腦來。

  我的心裡其實並沒真正地把奇忘卻的,要知道,忘記一個人,說說容易,其實很難。她雖說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女人,但她在我心裡所激起的前所未有的慾念,是我在其他女人身上得不到的。因為她的出現,才使我更像一個完整的男人,也讓我擯棄了過去時日的自慚形穢。擇說,“你到現在還想着這個水性揚花的女人——”人就是這樣!不能說,你想把一個人徹底忘記,就一定可以做到。我以為自己確是忘掉了,從那一個誤打誤撞的電話發生以後,我沒有再見過她的面,她打過幾次電話,我都沒有去接。我想,在電話響時,我看見是她打來的,那時,我的心裡會是什麼滋味,這是令人感興趣的事。

  同樣的事也發生在友人強身上。我到過雨那裡,結果找不到人的。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友人強,他這才告訴我實情。原來,他們也早已經分手,雨不在家,那是因為她搬了一個地方。她或許認為原先住的地方有着太多的傷心回憶,她知道,我們這些逢場作戲的男人,是不能用一顆真心去對待的,但是,她卻無法管住自己,明知那是個陷阱,她還是情願跳下去……

  “她是最棒的!”

  這是友人強對雨的評價。有過一陣子,我相信在他們倆之間發生過愛情,但卻不是我所想的那種情慾之愛!在雨那方面,她從一開始就喜歡上眼前這個出手闊綽的男人。他很少拿眼正視過她,但就是這樣,女人的倔脾氣唆使她主動接近他……

  友人強說過,他是不會喜歡出入這種場合的女人,可是,他管得了自己的嘴,卻是管不住自己那顆心的,我是看見了他們之間擦出火花來的瞬間,但友人強的自控能力的超常出色,使他逃過了一場災難。

  他說,他的愛情更像是一種柏拉圖式,純粹是精神方面的。我會認為眼前跟我說話的這個男人的心理一定有問題,我不想聽這些連篇累牘的費話,愛就是欲,有愛就會生出慾望,佔有是必然的,柏拉圖式——見鬼去吧,那不是男人該說的話!

  我到底沒能把奇忘掉的,我還是依舊會想念她,她這時已經不在我眼前出現,而且,她在最後一次來過電話以後,發現我還是不願意理睬她,她也只好忍氣吞聲地接受現實。好在能替代我行使愛情職責的男人很多,她並不是一個醜女人,依然會有很多像我一樣的男人被她所俘獲,而所用的伎倆如出一轍。

  離開友安公寓,我把鑰匙交給物業,請他們幫我把這東西交給下一個要來的人,並告訴他們說,原先的主人已決定出去做事,他已經沒有時間和金錢可花費的了。

  二00八年十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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