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陽光

　　1

　　我不喜歡白天，特別是清晨，所以在黎明即將來臨的時候會匆匆趕回家睡覺。有一次我們在網吧聯機打CS，玩瘋了忘了時間，出來時已經是清晨。我們打開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清晨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讓我們的呼吸大為暢快。空氣里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靄，煙霧氤氳的。馬路上已經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汽車的鳴笛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響亮和悅耳。馬路上的清潔工，人行道上疾走的中學生，還有匆忙蹬車上班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去處。我們站在廣場上看着來往的行人逐漸增多，看着他們向著各自的方向奔去，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迅速席捲了我們。洒水車響着輕快的音樂緩緩的開過城市的每一條街道，告訴沉睡中的人們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應該起床工作了。年幼的孩童蹦蹦跳跳的向幼兒園走去，年長的老人也邁着蹣跚的步子到公園裡去散步，整個城市都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散發著蓬勃的朝氣。而我們站在這裡卻不知何去何從。太陽一點點的明亮起來，金色的光芒被迅速放大，頃刻間整座城市都披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芒，燦爛的讓我睜不開眼睛，這座城市的一天又要開始了。我用手擋在頭頂，以防燦爛的陽光灼傷我的眼睛，我的一襲黑衣暴露在陽光下開始讓我的身體迅速感到溫暖，對這溫暖我感到無所適從。我撐着手臂左右張望着該往哪去，在思索了一分鐘后我意識到我無處可去只能回家。我就這樣獃獃的站在陽光里，像個被人遺棄的孤兒，遺棄在了金燦燦的陽光里，在這個城市開始嶄新一天的時刻。我無處可去，只能躲回陰暗的角落，等待着這一天的結束。

　　我就是這樣套上我黑色露着指頭的皮手套，戴上黑色的頭盔，騎上車離開了這個地方。我黑色的風衣和紅白相間的HＹＡＭＡＨＡR1跑車與這個城市的清晨是那麼不協調，就像蝙蝠俠不應該出現在白天一樣，我也只屬於黑夜，我是暗夜裡的一隻精靈。

　　我匆匆的回到了家拉上了所有的窗帘，把被子蒙在頭上想忘掉剛才的一切，我想馬上睡着。可是光明刺傷了我眼睛，刺痛了我的心，讓我久久不能入睡。清晨的一幕幕在我腦海里不斷閃現，薄薄的霧靄，匆忙的行人，響着輕快音樂的洒水車，還有金燦燦的陽光，這一切都成了我黑暗中的夢魘，久久的揮之不去。

　　2

　　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事業，選擇家庭，選他媽的大電視機，選洗衣機，汽車，CD播放機，電動開罐器，選擇健康，低膽固醇，牙醫保險，選擇低利息貸款，選擇房子，選擇朋友，選擇休閑服和搭配的行李箱，選擇分期付款，三件式的西裝，用他媽一系列的布料，選DIY，在星期天早上問自己我是在哪，選擇坐着，看着令頭腦麻木，讓心靈破碎的猜謎節目，嘴裡塞滿他媽的垃圾食物，最後整個人腐爛到底，在悲慘的家裡生一堆自私的混蛋小孩，煩死自己，不過是難堪罷了，選擇你的未來，選擇生活，但我幹嘛要做這樣的事？我選擇不選擇人生，我選別的，理由呢？沒有理由，有海洛因，還需要什麼理由？

　　3

　　天色開始昏暗時我被飢餓叫醒，起身從床邊的柜子里拿出一碗泡麵，用熱水泡上，完成這一切后再次倒在床上。此時我已經睡不着了，不僅肚子餓得難受，更因為我的頭疼得厲害。我就這樣閉着眼睛躺在床上，等頭不再那麼疼了就起身吃泡麵。吃面的時候順便放一張DVD，邊吃邊看。我有很多DVD，塞滿了我電視櫃里的三個大抽屜，這些都是從一家午夜影院里買來的。那家電影院總在午夜放各種電影，都是些未曾聽過的片子，流行的和得獎的他都不放，有很多都是國外的。我在那裡看了《陽光燦爛的日子》，老闆告訴我這是全中國最好看的電影。老闆是個剛過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我想他之所以喜歡這部片子是因為他看這部片子時和馬小軍一樣年齡吧。我印象最深的還是一部叫做《猜火車》的電影，當時我沒看明白電影的含義，只是被馬克奔跑的場面和在他奔跑時的旁白深深吸引了。所以我向老闆提出要買這張碟，老闆就把我帶到了他的放映室，裡面可以說是一個世界電影展覽館了，各個國家不同時期的電影應有盡有，全部密密麻麻的貼在牆上。老闆將那部電影送給了我，他告訴我這是每個年輕人都應該看的電影，它會告訴我們最終該往哪去。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每個星期都要到他那買幾部電影回來，久而久之就積攢了這麼多片子。

　　4

　　看完了電影已是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我拉開窗帘看見橙色的夕陽在山群中已隱去半個，落日的餘暉溫柔的撒在我的窗檯，撒進了我凌亂的小屋，我的雙眼也滿是夕陽即將落幕的溫柔。我喜歡這樣看着天邊被夕陽映得通紅通紅的晚霞，以及它所放出的溫柔，這溫柔讓喧囂了一天的城市開始變得寧靜，它預示着夜晚就要來了。

　　我洗了個澡，換上黑色的外套，站在鏡子前我看到一張因為太久不曬太陽而日益蒼白的臉，然後我出門了。從這一刻起我的一天才真正開始。每天我睡去時是夜晚，醒來時是黃昏，我的一天是如此短暫，就好像我的兩天才是別人的一天。

　　我騎着我的ＹＡＭＡＨＡ先是來到一個名叫天上人間的地下的檯球室，不明白明明是地下的卻為什麼叫天上人間。這間球室位於地下很深，要拐幾次樓梯才能到，而且樓梯相當的陡峭，那些喝醉酒來的都是滾下來的。球室很深而且形狀像個窯洞，我懷疑當年這裡是抗戰時期的防空洞。牆上是未經粉刷過的格子磚，一道道透着歷史的痕迹，地面乾脆就是土地的，這樣冬天就會很暖和，只是鋪了一層破毯子，走起來高低不平的。

　　我就在拐角的第一個檯子等着老槍來，沒認識老槍前我常一個人在這打球，這檯子是這裡的一號檯子，我的球杆就放在牆上一排柜子的第一個柜子里，那是我的專用球杆。老槍以前也是一個人來，他是開着他的“傷害大眾”來的，把車停在了停車場后老槍從後車廂拎出他的球杆來，一個黑色的長條形箱子，老槍拎箱子的動作甚是瀟洒，就像黑社會拎着機槍來掃射似的，因此停車場的保安都不敢上前收費。這也是我為什麼叫他老槍的緣故。老槍拎着“機槍”走到地下室來，在還有四個台階的時候一腳踩空滾了下來，正好趴在我面前。因為地下室本來就暗，而老槍又總愛戴副墨鏡裝酷，所以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他趴在了我面前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從此我們倆常在一起打球。關於老槍的真名我不知道叫什麼，只知道他是個寫劇本的，這也是他自己說得，他還說有朝一日了要自己當導演導自己寫的劇本，再不給那些狗屁導演寫劇本了。這就是我知道的關於老槍的全部。

　　儘管老槍帶着自己的球杆來但他的球技並不怎樣，我們打球的時候，他總是提前告訴你他要怎麼打了，然後讓你看他的動作，我懷疑他的業餘愛好是在家看球的時候關掉聲音自己做解說，可惜的是他的球技遠沒有他解說的精彩。老槍的解說技術是一流的他自創了很多打法的名詞，比如一石二鳥，串糖葫蘆，曲線救國等等，把中華成語很好的融入到了檯球運動當中。第一次聽到老槍的專業術語時都會忍不住的看老槍怎麼打，比如一石二鳥，老槍的本意是把自己的球給打進了再把我的球給撞開，但結果卻是把我的球給打進了自己的球被彈開了。我們這一局從八點一直打到十點，在還沒有結束的時候老槍收起了他的球杆說要回去工作了，他說的工作就是要回家創作劇本了。劇本這東西白天寫不出來，一般都在晚上寫，白天沒靈感，而到了半夜靈感像井噴似的冒出來，擋也擋不住。這是老槍關於他寫劇本的描述。老槍走後我隨即也離開了，因為這時我才要開始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飆車。

　　5

　　現在我的生活中唯一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就是飆車了。只有在飆車時我的精神才能高度集中，油門和剎車配合的分毫不差。時速開到二百的時候，全世界就只剩下我和從耳邊嗖嗖飛過的風聲。那是一種拋開了一切的境界，一切物化的東西都變得模糊，霓虹，高樓，大廈，和兩旁的樹，只是拖着尾巴的流光溢彩，身體已經不存在，完全是意識在控制着方向。這種感覺很少有人能體會到，因此這也是我當時最為驕傲的一件事，也只有它能證明我在這個世界的存在。

　　每晚十二點的時候，在城東大橋下的空地上便會聚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車隊。這些車隊的成員大多是些家庭富足卻又無所事事的傢伙。他們飆車只是為了給無聊的生活尋找些刺激。但是對於我來說，飆車就是我生命的全部，速度是我追尋的一切真理。還有些車隊是由些古惑仔組成的，飆車是他們維持生計的方式，他們和我一樣靠贏取獎金為生。這些人周圍從不缺女孩子，每個人後座上都坐着一個挑着頭髮的女孩，她們歡呼着來到大橋下好像是為了參加某場盛大的PARTY。而我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只有飆車才能證明我存在的價值。

　　凌晨十二點才是一天真正的開始，人們卻要在這時紛紛睡去，他們不知道當他們在睡夢中時新的一天已經來臨了。人們都認為新的一天是從清晨開始的，當黎明過去太陽從東邊升起時新的一天才開始，其實他們不知道，當繁星密布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時新的一天已經悄悄來臨了。每一天都是從靜謐的夜晚開始的，又在燈火闌珊的傍晚結束。這樣說的話我就是在舊的一天結束時醒來，而在新的一天開始時向著速度奔跑。這讓我覺得我是無比的幸運，在他們紛紛睡去的時候我正向著新的一天奔去，這讓我感覺每一天都是在向著希望奔跑。這在我奢侈糜爛的日子裡是唯一一件有意義的事了。

　　6

　　比賽前各車隊總要在大橋下展示一下自己的愛車和車技，他們的車有的繪着紅色的火焰，跑起來像顆火球從天邊劃過；有的通車都是黑色，路過人群時你只看到一盞明亮的大燈從你眼前呼嘯而過；還有黃色，像顆流星偶爾飛過，在你來不及許願時便消失了。我的車是通體白色，帶有紅色的條紋，在這些車當中不是最炫的，卻是最漂亮的。因為女孩子們都想要坐我的車，她們說我的車開過時像一道閃電。

　　那些新來的小子總愛炫耀一下自己的車技，前輪漂浮，後輪空轉，剎車轉彎，原地打轉，他們總是百玩不厭。他們這麼做是為了吸引女孩子的目光，因為不知從何時起當車隊向這裡進發時也會有無數的小姑娘向這裡趕來，她們大多之前還在迪廳里蹦迪，來到這裡只是羨慕那些炫目的賽車和坐在車后飛馳而去的感覺。

　　我和他們不同，我在比賽將要開始時才姍姍來到，這時大約是凌晨兩點鐘。隨着我的賽車緩緩駛來整個場地瞬時安靜了下來，音樂停止了，喧鬧聲也靜止了，所有人都站在兩邊等待我的車子到來，女孩們會忍不住的讚歎好漂亮的車子。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這裡的車王，自從飆車以來從未敗過。所以人都敬仰我，所以人都想打敗我。然而我和我的YAMAHA從來沒有輸給過任何人。每次比賽都只有我一個人跑在最前面，那時我忘了一切只有我自己，更不會想到遠在身後的對手，我只是來超越一切並不是來贏什麼比賽。為了買這輛YAMAHA我傾其所有，買回來后我覺得物超所值，因為它讓我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覺，這種可以忽略一切的感覺不是用什麼東西就可以換來的。再加上它2。5衝程的動力，跑起來像飛一樣，聲音卻只有嬰兒嚶嚶哭泣那麼小，就像個輕盈的精靈遊盪在暗夜下的城市當中。更重要的是它紅白相間的外表格外漂亮，跑起來像閃電劃過，女孩子們都喜歡這種類型。可是我的後座上從沒坐過任何人。

　　我把車直接停在了起跑線上，等着比賽的開始，待到衝過終點后又在身後的一片歡呼聲中毫不減速的離開了大橋，向著我想去的地方開去。從始至終我都戴着黑色的頭盔，穿着黑色的風衣，只在比賽前揚起目鏡和車隊的人交流幾句，還有在衝過終點時會豎起大拇指從兩旁的人群前一掠而過。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樣子，他們看到的只是我黑色的風衣和黑色的頭盔，沒有人認得我。他們只知道那個騎着閃電般快車的人是個黑色的幽靈。

　　7

　　賽車之前有時候我們會去一個迪廳，迪廳的名字叫做“午夜陽光”。這裡的二樓有一圈圈的沙發，是供小團體聚會用的，我們車隊在這裡，當然還有其他車隊，樂隊或者是街舞團隊。總之這裡是個大型團隊俱樂部。坐在沙發上喝酒時可以透過欄杆看到樓下跳舞的人群，每一次的閃光燈后都會顯出不同的造型，你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也許是快樂的，也許是痛苦的，也許僅僅是麻木的，燈光照亮的僅僅是他們扭曲的身體。在旋轉的銀色舞球下，J向我揮揮手要我下去跳舞，我舉起手裡的啤酒讓他看到，然後向嘴裡灌一大口算是回答，我要在上面喝酒，你們自己跳吧。J繼續和他身旁的女孩跳舞。車隊來跳舞時總會帶上幾個女孩，我不反對他們這麼做，因為有女孩子在你身邊會讓我們顯得更有魅力，況且她們也願意這麼做。坐在高高的車尾長發隨風飄動的樣子是每個女孩都夢想的事情。有時候我趴在欄杆上看着舞池裡擠在一起的人群，扭曲着身體，搖晃着腦袋，我會覺得這是個多傻的地方啊。試想一下如果沒有了震耳欲聾的音樂，也沒有了撲朔迷離的燈光，陽光下一群人擠在一起極力的扭曲着身體，相互碰撞歇斯底里，特別是臉上的表情，那該是多滑稽啊，簡直是一群精神病人在遊行。可是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在深夜裡從四面八方趕到這裡來呢？因為他們害怕孤單，他們耐不住深夜的寂寞，所以到這裡來相互擠在一起尋找一份溫暖，在震耳欲聾的音響和迷離的燈光下暫時忘卻自己的孤單。所以J說這裡的女孩子是很容易上手的，你只要在閃光燈下擺幾個POSE，她們就會覺得你很酷了。可是我從不跳舞，因為我認為只有騎在車上飛馳的那一刻我才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人。我來這裡也是因為我害怕孤單，無法承受黑夜的煎熬，我只想找一個人多的地方獃著，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呆在一個角落裡看着這麼多人在我面前也就足夠了。況且我知道在凌晨三點以後這些人都會散去，各回各的孤單，各找各的寂寞，即使是找到了伴侶，也不過是天亮以後說分手，最終還是一個人。所以人最終都是孤單的，孤單是每個人躲不開的宿命，即使是和某人在一起結伴而行了一段路程，最終還是要自己踏上新的旅程的，我們都是要自己走完自己的人生的。所以我從不跳舞也不找女孩子，我的夥伴只有啤酒和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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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唯一認識的女孩叫做A，她是唯一坐過我車的女孩。那次是因為一個小子提出每個人要在後座上帶一個姑娘來比賽，因為他是帶着個姑娘來的。我說可以然後轉身想在人群中找出一個女孩，A就在這時緩緩的從人群中走出來，坐在我的後座上，雙手環住我的腰，輕聲的在我耳邊說走吧。我把油門擰到最大，整部車開始強烈的震動起來，轟鳴聲響成一片。比賽開始后我還是一如既往的領先，我才不管是帶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我都是一樣的快。風馳電掣的過程中A的手臂越來越緊的抱住我的腰，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一定是害怕了吧，不然身體怎麼會這麼緊的貼着我的背呢。速度又達到了極限，城市的霓虹燈在我眼前幻化成一條條綵帶飛速的向後倒退。腳下的公路兩旁的樹木還有周圍的高樓大廈變成了各種暗色的幻影，混合著綵帶演變成了一條時光的隧道，指引着車子向前開去。正前方彷彿有一絲從天邊射出的曙光在奇幻的色彩中間。這時我感到A在身後大聲尖叫，她的聲音因為胸腔的震動而傳給了我，震動了我的心房。我戴着頭盔的耳朵聽不到A的聲音，可是我的心卻感到了明顯的震顫，我聽到A在喊：午夜陽光。

　　比賽的結果還是我一路領先，衝過終點后我帶着A一路駛去。我把頭盔拿掉，黑夜的風把我的頭髮吹起，A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麻麻的。她的嘴對着我的耳朵吐氣如蘭，

　　你看到午夜陽光了嗎？一陣熱氣絲絲的吹進我耳朵。

　　什麼。

　　午夜陽光，就是在車開到最快時看到的那片光亮，那就是午夜的陽光。

　　我把車停在了山頂，抬起頭來能看到滿天的星星。

　　午夜也會有陽光嗎？

　　有啊，午夜的陽光是通往天堂的大門，只有在午夜才會打開。

　　我笑了笑，抬頭去找大熊星座。

　　你剛才是不是害怕了，抱我抱得那麼緊，以前坐過車手的車嗎？

　　坐過是坐過，但是沒坐過像你這麼快的，快到可以忽略一切，時間，空間，我們，直到看到午夜陽光。

　　你為什麼總稱它是午夜的陽光呢？

　　因為午夜真的有陽光啊！它是專門照亮那些黑夜裡的黑色靈魂的，告訴他們這個世界始終有光明存在，即使是在無邊的黑夜。光明會照進每個人的心裡，告訴他們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朝着光明前進。

　　我轉過頭去看她，眼睛很大，眼神清澈的像小溪邊的泉水，左眼角下有一顆褐色的小痣，長長的頭髮打着波浪披在肩上。那一刻我忽然有種錯覺，彷彿她就是一個天使，帶着我飛上了天空，在繁星密布的天空中自由穿梭。

　　終於找到大熊星座了。

　　我覺得在哪見過她，在地下陰暗的地下室還是在炫目的迪廳，要不然就是在大橋下那群跑來看比賽的女孩子當中。總之我覺得她是那樣的熟悉。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我是說為什麼是夜晚。

　　因為我們都是黑夜的精靈，我們都有着黑色的靈魂，是夜晚讓我們聚在了一起，一起去尋找光明。

　　午夜陽光嗎？

　　看大熊星座，她抬起手來指給我看。

　　你說一切都會好的，我們都會看到天堂的曙光是嗎？

　　會的，一切都會好的。天堂的曙光是屬於每個人的。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天上的星星，大熊星座不見了，可是天空更加漂亮了。

　　待到滿天的繁星退去，啟明星從東方升起時我站起身來，

　　走吧，帶你去看真正的曙光。

　　這次我沒戴頭盔，讓她的下巴抵住我的肩膀，這樣我就能聽到她說話了。我們一路朝着東方奔去，她說快點再快點，這樣我們就能更接近黎明了。於是我們飛奔向前，兩邊的景物迅速幻化成多彩的絲帶，接着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前方從雲端里射出來的一道曙光，那是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吧。第一次在我疾馳向前時我看到了光明的曙光。就在這時Ａ突然緊緊的抱住我在我耳邊大聲的喊道：我愛你。

　　是的，我愛你。在馬達轟鳴尾燈閃爍時，Ａ對我說了我愛你。

　　9

　　在遇到Ａ的那個夜晚后，每次比賽完我都會把車騎到山頂看着天上的星星想我的未來，我的生活將來會是什麼樣。直到星月無光，黎明到來，在看過第一縷曙光后才匆匆離開。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J出事的那天。那天晚上J和我一起比賽，他開的很快，從沒見他開過這麼快，一直緊緊的跟在我的身後，然而就在一個轉彎時，不知從哪竄出來一輛卡車，J的車重重的撞在了卡車上，J飛出了很遠。我急剎車在地上滑出了十幾米才停住，然後我扔下頭盔向J的方向跑去，走近他時我看到他躺在那裡，滿臉是血，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我獃獃的站在離他不遠處，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會是真的。在我開始賽車第一天，我就知道未來的某一天會是這樣，每個人都知道，只是遲早的問題，或者看誰更加不幸吧。可是當這件事就發生在你身上或者你的身邊時，你才會感到死原來是一件那麼恐怖的事，它讓一切希望都變成了絕望。我還是走到了J的身邊，把他的頭抱在我懷裡，J的呼吸變得均勻了。他費力的對我說，你看到午夜的陽光了嗎？我看到了，就在剛才速度最快的時候，正前方的那片曙光，那就是午夜陽光。他說完這句話彷彿已經用盡了身上所以的力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抬起頭看着天上的星星喃喃的說：你說一切會好的吧。我們都會看的光明是嗎？說完他的手指向天空的某個方向，眼睛忽然明亮起來。可是繼而他的手臂垂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眼睛里也不再有亮光而是像死灰般沉寂，他的眼皮慢慢的合上了。我的身體開始止不住的顫抖，雙手把J緊緊抱在懷裡，在他耳邊輕聲的說：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光明是屬於每個人的。

　　J就這樣走了，想起他時總會感到他是那麼一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直到臨死時也始終相信未來是美好的，一切都會變好的。我想起那次下雨送J回家，路上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淹沒世上的一切，我不敢開得太快怕被水滑到了。可是J卻在我身後大聲的唱到：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至少我們還有夢。J的歌聲在雨中回蕩，深深的灌溉在了我心裡。我把油門擰到最大，馬達轟鳴掩蓋了一切雨聲，我們踏浪而去。

　　10

　　這之後老槍也消失了。那天晚上我在地下室等了他一晚上都沒出現。起初我以為他只是比平時遲到的更晚了些，於是我一個人開始擺球，打球，從一號打到十五號，最後只剩下8號，我想留着等老槍來了再打。可是老槍到最後也沒有出現，就像他過去給我講的許多離奇故事一樣，老槍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之後我一直沒有見過他，直到多年以後在一個訪談欄目里老槍作為嘉賓出席，此時老槍真的做了導演，並且被稱為了中國新銳導演的代表。

　　此後我開始瘋狂的尋找A，我迫切的想再見到她一次，我想讓她再對我說一遍午夜陽光的秘密。陰暗的地下室，炫目的迪廳，還有大橋下的那群女孩中，都沒有她的身影，她像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不見了。我開始懷疑那晚的真實性，她雙手環着我的腰，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我們一起看大熊星座，她告訴我午夜陽光的秘密。在我們奔向黎明時她在我耳邊大聲的喊我愛你。也許她真的是個天使，從天而降的天使來到人間向人們播撒光明傳遞希望，告訴一切黑暗中的靈魂一切都會好的，，光明是屬於每個人的。J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於是她便離去，去指引另一顆黑暗的靈魂。

　　11

　　J出事後我再也沒去飈過車，每天晚上躲在家裡看電影。我把買來還未看過的電影都看了一遍，我又找出了《猜火車》，自從我把它買回來后還沒來得及看過第二遍。今天晚上我終於又完整的看了一遍。熟悉的鏡頭熟悉的台詞，熟悉到可以背誦下來，看着電影里的片段，曾經的每一個夜晚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的眼前一一浮現。轟鳴的馬達，歡呼的人群，超乎了一切的速度，還有兩旁幻化成流光溢彩的景色。這一切在我眼前迅速的變化着，越來越迷離，最後模糊成了混沌的一片，直到馬克提着包離開了房間，他走在大街上，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這一切才開始變得清晰，異常清晰。我發現我的臉上也帶着同樣的笑容，我想也許我找到答案了。

　　12

　　我為什麼那麼做？有一百萬個答案，但全是錯的，原因是我根本就是個壞胚子，但那會改變，我要改變，這是最後一件壞事，我要洗心革面，向前走，選擇人生，我已經在期望了。我會跟你一樣，工作，家庭，大電視機，洗衣機，汽車，CD播放機，電動開罐器，健康，低膽固醇，牙醫保險，貸款，購屋，休閑服，行李箱，三件式的西裝，DIY，猜謎節目，垃圾食物，孩子，公園散步，朝九晚五，高爾夫球，洗車，運動衫，闔家過耶誕，養老金，免稅，清水溝，只往前看，直到你死掉那天為止。

　　13

　　今天晚上我又騎着車出去了，不是去飆車，而是為了一段忘卻的紀念，因為明天我就要到部隊當兵了。今天晚上是我最後一次在午夜騎車了。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把車開到了大橋下，夜已經很深了，這裡的人也已經散去了，我沿着我們曾經比賽的街道一路開去，熟悉的景物像倒帶一般向後倒退。我回憶起帶着A的那個夜晚，她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麻麻的。還有送Ｊ回家的那個雨夜，他在我身後大聲唱到：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至少我們還有夢。速度越來越快，兩邊的景物風一般的向後退，霓虹燈又幻化成了一條條綵帶，兩旁的樹和建築也變得流光溢彩了。我想起了A說的午夜陽光，午夜真的是有陽光，它會照亮每個黑暗的靈魂，指引着我們走向光明。我看到陽光就在正前方，我加大油門向前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