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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條聽話的狗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pp958

我是一條聽話的狗 標籤:今天我是升旗手

  早晨醒來,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條狗。躺在床上,不,是卧在床上,我感到了巨大的恐慌。這該是我待的地方嗎?昨天,我還是這個房間尊貴的客人,現在,我是一條狗。席夢思床墊溫暖而舒軟,那是萬物之靈長人類的專用物品。狗嗎,有狗窩,也許,門口那塊不足半英尺的地方最適合。主人要罵的。主人是誰,我不太清楚,大概是這個樓層個子高挑系著黑色蝴蝶結的年輕領班,也許這個掛着三顆星的賓館臉膛黝黑說話沙啞的中年經理。這實在不是我該待的地方。可我怎麼走出這房間的門呢?我還沒想好。

  “先生,早餐時間到了,請您到六樓餐廳用餐。”門外服務員的聲音甜美可親。

  有一頓美餐享用,那可是最幸福的事情。對於食物,無論是人還是狗,都是有一種本能的慾望的。我跳下床,幾乎要去開門了。可我怎麼出去呢?我現在是一條狗。兩隻前蹄趴在梳妝台上,照照鏡子是不費什麼力氣的。鏡子里的我,標緻而可愛,細長的眼睛和黑色的毛髮散發出迷人的光澤,身材適中,不胖也不瘦,是屬於那種讓生產減肥產品的廠家失望的那種身材,也許,他們會引經據典找出各種理由來證明這樣的身材也是不符合健康標準的,我們公司銷售部的經理李小姐就是這樣做的,在她眼裡,是沒有一個完美體型的,但我相信,狗類的帥男和美眉們是有自己的是非和判斷標準的,即便沒有自己的判斷,也有現成的歌星或影星做參考。八十年代流行喇叭褲,九十年代流行七分褲,現在,沒有什麼流行,講個性了,所以美的標準全看自己的感受啦。我知道,我一定是那種討主人喜歡的狗。我的主人是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呢,還是一個嬌小可人的貴夫人呢?您可別奇怪,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找一個主人呢?信馬由韁,吃喝拉撒,全自己說了算,多好啊。不是說“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嗎?自由,是多少人追求的夢想啊。幾個世紀以來,為追求自由拋頭顱灑熱血的仁人志士何其多多。您說這話,說明您見識淺,眼界窄,或者說,不了解我們狗類。自從一萬年以前,我們以桀驁不馴特立獨行著稱的祖先狼被人類也許是被類人猿馴服以來,忠實於主人就是我們狗類永遠不變的情結。我們怎麼能背叛主人呢?我們怎麼可以離開主人過自己的小日子呢?

  “先生,用餐時間到了,請您到餐廳用餐。”

  我已經走到門邊,幾乎要去擰門把手了,我發現我漂亮的前爪依然堅硬有力,也許得益於做人的時候每天五十個引體向上的鍛煉吧。可我怎麼能開門呢?清純漂亮的服務員一定會嚇得面無血色的,她一定想,這個高貴的房間里怎麼能有一條狗呢?她一定記得她昨天服務的客人是一個斯斯文文三十多歲英俊的男生啊。她清醒過來,她會怎麼做呢?一定會喊來一班人,包括那些以虐待顧客取樂的保安們,他們會把我轟出這座大樓,他們會狠狠地踢上我幾腳。我一定會疼得受不了。我從小就怕疼啊,怕見人打架。我上小學五年級了,還被小學二年級的男孩子欺負。面隊他們雖然稚嫩但卻很堅硬的拳頭,我沒有還擊的勇氣。也許,保安們就是欺負我的那幾個小孩子,他們長大了,他們長出了粗糙的鬍子,更加有男子漢的味道了,以至於於我不能夠認識他們,以至於我小時侯的復仇願望不能實施。我想過復仇嗎?也許想過,也許就是那麼一個不現實的念頭,事實上是,他們來到了這個城市,與同村同齡小青年們不同,他們從人人鄙視任人宰割的民工隊伍中被挑選了出來,成為了一夜豪富的那些老闆們的雇傭軍,因為他們眼神兇狠拳頭堅硬。可是?對了,我出生在哪裡呢?這個問題似乎對於一條狗儘管是一條模樣標緻有型的狗來說是不那麼重要的。作為狗是不選擇出生的,出生在富家就吃山珍海味,儘管是主人吃飽喝足后的慘羹剩彘,出生在窮家就吃屎咽糠,儘管是主人在解決自己溫飽前提下的有限施捨。但俗話說:狗不嫌家貧嗎。狗的忠誠是無庸置疑的。可是,我昨天還是人吶。人總是要講究出生的。即便是偉人,雖然出生貧寒,也總要在祖上找到一條可供炫耀的線索或在墳頭上眾多的荒草中找到可供發達憑籍的那一根草。這樣的事例,古往今來都有。三國時期,那個愛哭鼻子的男人劉備不就攀了中山王劉勝這棵大樹嗎?劉勝孩子多嗎,不攀他攀誰?當然也是有效的,劉備後來就果真當了皇帝嗎,儘管偏隅一方,但也是尊貴的皇帝啊。比如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已經做到部門經理了,對不起,暫時還是副的,但凡有人問起出生地,也總是要含糊其詞的。我不能說我來自太行山區一個貧困的小山村,我不能告訴他,我小時候的求學是多麼艱難,我不能告訴他,我成績優異的妹妹為了我順利完成學業輟學了,我不能告訴他,我的爺爺為給我籌措學費上山採藥摔到了懸崖下永遠閉上了他慈祥的眼睛。所有這些都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所有這些都是我的隱私。出生,是中國人的隱私,這與西方人年齡是隱私不同。當然我們也有講年齡隱私的,那大約是某些大腕的秀吧。我們這個公司是由一個國有企業轉化為股份公司的,從總經理到中層領導,都是有來頭的,他們談起他們的出生來,總是要趾高氣揚的。如果他們祖上是資本家或地主財主,他們便會炫耀他們優秀的遺傳基因,有智慧就有財富嗎;如果他們的祖上是貧下中農或無產者,他們便會炫耀他們祖上革命的氣魄,因為他們自己也已經在樹蔭下成長起來,完成了從庶人到貴族的轉化工作。總之,如今他們是城裡人,他們從骨子裡看不起鄉巴佬。還有呢,我的女朋友的老爸我未來的岳父,會怎麼看我呢?雖然《婚姻法》頒布很久了,自由戀愛的觀念也已經深入人心,但門當戶對的原則還是要講的。我的女朋友,我的女朋友現在在哪裡呢?是在家裡身子蜷縮在沙發上看《動什麼,別動感情》嗎?如今的人們也不知怎麼了,瘋狂地迷上了韓劇,在我看來,那些韓劇就像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對不起,我又引用偉大領袖的語言了,可也怪不得我,領袖的語言深得人心嗎,說起來,既順口,又富含哲理。韓劇嗎,只會賺取那些沒有什麼理想的女人們的眼淚,可是最近又有人寫文章說,韓劇傳承了傳統的道德觀,是儒家文化的優秀結晶,在道德缺失的今天,正是我們這個社會需要的思想營養。這樣的觀點我不知是該贊成還是反對,因為這牽涉到了另一個問題,儒家思想是我們中國的產物,是孔子老先生的遺產,如今只是收錄在國學大師的畢業論文或某篇著作里,並不在社會上廣為傳播,有事例為證,《詩經》不就剩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句了嗎,不知道韓國人是怎麼繼承的,如果韓國人繼承的很好,那麼韓國人和中國人是什麼關係呢?這個問題據說也有人考證出來,韓國人是中國人的後裔,朝鮮半島上第一個國家箕氏朝鮮就是西周的分封國嗎,後來的衛氏朝鮮也是中國人衛滿建立的嗎。但有學者反駁說,儒家思想在韓國的傳播是中韓友好交往文化滲透的結果,因為學者有幾個遣唐使的名字佐證,所以振振有辭。一時間,中國人和韓國人的關係“剪不斷,理還亂”。

  “先生,您需要幫忙嗎?”

  這又是個問題,漂亮的女服務員會不會進來啊?她是有房間鑰匙的。我要回答嗎?可我要怎麼回答呢?我發出的聲音是人聲呢,還是狗叫?汪,汪,汪,這是天下所有狗共同的語言,是在狼嚎的基礎上進化來的語言,所以,威脅的意味還是很濃厚的,不管達爾文的進化論受到何種挑戰,也改變不了我們狗類與狼的血緣關係,儘管我們的性格與品德已經有天壤之別。在主人看來,這樣的叫聲,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可對來訪的客人來說,卻是恐懼。也有聲稱不怕狗的,但事實上,有些自稱不怕狗的人,也曾暗暗被進化不完全的另類的狗咬了幾口,然後又是注射狂犬疫苗,又是發誓終身與此狗勢不兩立。於是,有人組織了打狗隊,有人在院子里豎牌子:群狗與咬人的狗不得入內。

  小時候,我不僅怕狗,還怕陌生人。遇到陌生人走過來,我就會神經緊張心跳加劇,最本能的反應是躲到母親或父親的身後,一般情況下,陌生人都會說一句:你看,這孩子多害羞,像個女孩子。要是今天的父母們聽到有人這樣說自己的兒子,也許會緊張得要命,他們緊張得原因是媒體上鋪天蓋地關於同性戀的報道,他們從這些報道中獲取到了或者說是捕捉到了這樣的知識——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同性戀與幼時的心理成長有關,像個女孩子,恩,這不是說自己的兒子心理成長傾向於女孩子嗎。不過,我父母親生活的那個時代的父母們可不會這麼想,同性戀者們隱藏在某個角落,還沒有走上街頭遊行的勇氣,或者說,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有同性戀,所謂同性戀只是今天某些優越階級的標新立異。我這樣說,是會遭到一些人權主義者的強烈抨擊的,他們最主要的武器是舉起人性這桿大旗。反正現在講事情是必講人性的,例如文學作品若不寫人性,便被批評為是某個時代的遺毒。我向來是獨來獨往的,沉默是我表達對那些小頑童不屑態度的一貫方式,不過這也只是針對男孩子而言。對於女孩子,我表現出不應有的敏感,與她們的每一次交流,或是交談,或是肢體接觸,我都會臉紅。後來,看了一些心理學方面的書,才知道,那可不是什麼好事,極有可能是早熟的表現。恐懼接觸是渴望接觸的表現。我雖然有早熟的跡象,卻從不敢付諸行動,所以就把這些渴望轉化成了讀書的慾望。小學四年級,五千個方塊字還認不完整,我就喜歡看小說,看得還是長篇小說,模糊記得有一本叫《風雨瀟湘》的長篇小說,裡面有一個辣妹子,讓我無比依戀,那時候,辣妹子就成了我的夢中情人,或者說,我已經給自己未來的老婆定了一個標準。有想法,當然會有行動,我第一次遺精就和辣妹子有關,夢裡老有辣妹子的影子,不知不覺就濕了,弄得我好幾天不知那條內褲怎麼處理。從那以後,我喜歡上了手淫,直到今天,這個習慣也沒有改變。看書上說,頻繁手淫有害健康,那有什麼辦法呢?人,本質是動物,動物靠本能生存,理智是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的。說來可笑,我喜歡讀小說,是因為喜歡小說里那些美麗可人的女主人公,雖然那都是小說家虛構出來的人物。小說家為什麼把女主人公寫得都很性感漂亮呢?也許是為了意淫吧。聽說克久拉霍寺廟牆面上裝飾着無數男女交歡的雕像,那也許是我們雕塑家們的一次集體意淫。我沒有到過克久拉霍寺廟,克久拉霍寺廟遠在印度,那是個古老而神秘的國度。為什麼要雕刻這些雕像呢?我不得要領。我們的總經理可不只會意淫,他總是要把自己的慾望變成現實的,這是實業家與小說家的區別。從我大學畢業到我們公司上班,一直到現在,總經理換了四任漂亮的女秘書,四任女秘書無一例外的都成為了總經理的情婦。女人在金錢和權力面前,是沒有抵抗能力的。對了,我的女朋友在哪裡呢?亦或不是在家裡看韓劇,也許是和那個有錢的男人約會去了。這兩年,也不知怎麼了,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富了,一夜之間就腰纏萬貫。這也得感謝我們的先祖們,先祖們沒有能力把那些埋藏在地下的烏金挖出來,留給我們來挖,於是,我們之間的少數人就先富起來了。我們的子孫呢?不知道他們將來挖什麼?好象有環保主義者還很擔憂諸如水源枯竭諸如粉塵污染的問題。還是不要想那麼遠吧,有錢不賺,那不是傻嗎?沒人願意做這樣的傻子。你沒沾光,你沒發財,說明你沒有抓住機遇,或者說你沒有膽子。現在有一種觀點說,80女人和70男人,不適宜結婚,原因是80女人開放,可以接受多個性夥伴,70男人保守,對夫妻之間性活動的專業性執迷不悟。我的女友可是典型的80后,她心理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我可不能讓她說我老土,為表達我對這個時代的認可,我時常要故做大度的。雖然,愛情與性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事情,也是要講講愛情的,這事關時尚的問題。女友是崇尚自由與愛情的,用她的話說是一個愛情至上者,當然,我們相擁相偎時,女友的眼神迷離聲音甜美:“howdeliciousisthewinning,ofakissatlovesbeginning,whentwomutualheartsaresighing,fortheknotthere’snountying。”只是愛情也是需要吃飯穿衣的,化蝶化石地老天荒也只能是神話傳說。最近,我們的愛情就遇到了挑戰,原因在房子,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的房價老漲,這讓我們這些工薪族時常發出生不逢時的感慨。房價為什麼老漲呢?據說政府也是費了老大力氣抑制的。在一次閑談中,一位金融界的資深人士泄露了天機。據說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泡沫時代,其中房價是最大的泡沫,房子的價格不是來自市場,而是來自房子生產過程中各種灰色的部分。剔除了這部分,房價自然會回歸,但就目前看,這個灰色部分已經成為一個龐大的群體利益,要想剔除掉,談何容易。資深人士的話不知是否有道理,但不管何種原因,我們是買單者,我們背負着房子的枷鎖過日子。於是,我們的婚期就得無限期拖下去。怎麼辦呢?先就這樣過着唄,現在時興先同居后結婚嗎。

  門開了,我本能地躲到了窗帘后。

  “怎麼沒人呢?”漂亮的女服務員自言自語。然後扭着好看的屁股出去了。

  我是怎麼來到這個城市的呢?

  昨天以前,我還是一個人,一個朝氣蓬勃的人。我們那個廠原來是做香皂的,效益一直不是很好,後來改製為公司,就開始做減肥藥啦。廠長變成了總經理,也開始穿西裝打領帶了。總經理的水平與廠長的水平就是不一樣,總經理用市場經濟的眼睛一搜索,就從芸芸眾生中發現了我這個人才。總經理用肥胖短粗但卻十分耐看的手指一指:“就是你啦,到銷售部做副經理。”那是我剛從大學畢業,還是一個穿着灰色工裝的車間小工人。有感於總經理的慧眼識珠,讓我連續三個晚上都夜不成眠。偉大而直接的人才選拔辦法!後來,後來怎麼了?唉,咱哪好意思提啊。但凡中國人都是要謙虛一番的。在總經理的正確決策下,在銷售部經理李小姐的正確領導下,短短三年時間,公司的銷售收入直線上升,為公司增加了上千萬元的利潤。咱,咱也只是做了一些具體工作而已。不過,總經理可是心知肚明的,對咱讚賞有加。總經理雖然上了年紀,卻還還戴着金絲邊眼鏡,一次酒後,拍着滾圓的肚子吐出了真言:“小子,你行啊,你是咱們公司的大功臣啊,前途無量啊。”領導的鼓勵總是要讓屬下想入非非的,從此,我對總經理簡直是頂禮膜拜啦。

  “要聽話啊,聽話是一個員工最優秀的品質。”總經理在員工大會上慷慨激昂。會場響起我熱烈而孤獨的掌聲。我很奇怪,那些員工對總經理這番富有哲理的演講怎麼那麼漠然呢?素質是低啊!中國工人階級文化水平如此不高,素質如此低下,以至於不能理解總經理講話的深刻內涵。“聽話是一個員工最優秀的品質。”這話說得多好啊。我從小就很聽話的。尤其聽老師的話。也不知怎麼回事,父母就給我起了個起了個國鋒的名字,這個名字小學一年級時我還用,我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反正就這麼用着,可上了小學二年級,見多識廣的語文老師對我的名字產生了疑問,“怎麼能叫這個名字呢?這可是偉大領袖的名字。”偉大領袖是誰,我印象模糊。可老師說不對,就不對吧。老師說,“給你的名字改個字,叫國風吧”,改就改吧,於是我就叫了國風。國風這個名字我叫了兩個月,語文老師又置疑了:“不能叫國風,國風是《詩經》里的名稱,哎,給你說也不懂,還是叫國豐吧,國豐,國豐,這個名字好,國家豐年豐收。”語文老師搖晃着腦袋得意地走了。語文老師是我們這個小山村唯一博學的人,在眾鄉親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他的話沒有人不聽,即便是我那固執的父親,也是要聽他的。從此,我就叫了國豐。名字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我現在不能叫國豐了?因為我是一條狗。我該叫什麼呢?也許這該有主人決定吧。我的主人是誰呢?這的確是個問題。總經理嗎?他喜歡狗嗎?我看不一定,他的那個馬秘書到是喜歡狗,可人家喜歡的是價值幾萬元的進口狗,我有那麼金貴嗎?看看鏡子里的自己,模樣倒還周正,可還不夠做寵物狗的資格。

  “保安,保安”是服務員的聲音。

  服務員把保安叫來了嗎?她一定是發現了這個房間里的異常。也許她懷疑房客遭遇了不測,也許她想到屍首就藏在房間里的某個角落。我們公司的會計小張不就是這樣嗎?本來兩口子日子過得好好的,卻被一個四處跑單幫的男人迷住了,於是卷了公司的五十萬元跟這個男人跑了。就在沿海那個城市的一家賓館里,那個男人把她給殺了。屍首就藏在房間的衣櫃里。五十萬元,對於公司來說,是不值一提的,也許只是某個合同上一次小小的失誤,也許只是一次例行考察的差旅費,甚至可能是一頓招待某某官員的晚餐費用,但對於一個普通員工來說,那可是致命的,你必須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這個代價的原因可能是過度貪婪的人帶給你的,也可能是國家和社會嚴峻的法律帶給你的。因為這個社會需要秩序。哦,說到秩序,我們公司就有一套嚴密的秩序,員工見了科長要說“科長好”,見了部門經理要說“某某經理好”,科長和部門經理見了老總要說:“總經理好”,這是現代企業制度的需要,這是文明社會的文明表現,所以,對不會問好的人,對不懂得文明的人,是要給予經濟處罰的,或者是你一個月的工資,或者是你的年度福利。這個處罰是鐵面無私的,它不管你年齡大小,它不管你工齡長短,它不管你階別高低,當然是總經理除外,總經理是森嚴的等級制度中的特權階層。等級制度能帶來良好的秩序,這是我們老祖先的發明。據說,在西方,比如羅馬共和國時代,好象還要講什麼民主,當然共和時代最終敵不過帝國時代,確切地講,人的私慾總是要佔上峰的。愷撒要要將埃及那個美麗的女人帶回家中,這一點就要自己說了算,不能讓元老院的那些元老們表決,區區幾個保民官更是無權過問。法蘭西的歷史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粉碎法蘭西共和的總是那些充滿帝國夢想的人。講法蘭西,必定要講拿破崙的。拿破崙雖然說過“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句名言,可要那位士兵把這句話真當真了,那可不是說著玩的,不掉腦袋才怪。名言是什麼?名言就是名人說著玩的話。就說我們中國的歷史,當然我們中國歷史上可沒有什麼共和時代,我們是一直講高度集權的,但凡強盛的時代,就是高度集權的時代,例如秦皇漢武,例如唐宗宋祖。我們的“共和時代”就是動亂時代,例如南北朝,例如五代十國。我們的統治者渴望樹立權威,無論是神授還是嫡傳;我們的老百姓渴望在權威統治下的安定,無論是縮命還是自覺。這是一個要求聽話的合理秩序。“聽話是員工最優秀的品質”。不是總經理的發明,原本是我們老祖先的教誨。不過,我們歷史上的動亂年代,倒是給了張藝謀等電影藝術家們無窮的想象力,稱他們為電影藝術家是否恰當呢?好象不那麼恰當,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只是做了一個市場經濟時代商人應該做的事情,稱他們為電影商人更為恰當。可是這個時代是需要權威的,權威言必稱專家,電影藝術家當然是電影方面的專家,大家都這麼叫,姑且就這麼叫着吧。有一部講後宮淫亂的故事,就編織在動亂的五代十國,還有一部叫什麼《夜宴》的電影,好象也取材於這個時代。電影大師們是無視我們的盛唐和漢武的,因為我們的強盛是不受好萊塢藝術家們的青睞的,只有我們那些在垃圾桶里挑揀出來的物件才可拿來與西方的藝術品有一比。好萊塢藝術家喜歡我們垃圾桶里的物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誰讓藝術的標準是人家制定的呢,我們的電影大師們當然有理由多搞一些符合人家口味的作品出來。這又是一種秩序。

  門外是雜亂的腳步聲,也許有四五個人吧。說著川味普通話的服務員氣喘吁吁,她一定費了許多口舌去說服那些上班時間鬥地主的保安們。我嗅到了她身上香水的味道,雖然是那種雜牌子的,但還足以保證一個妙齡少女的青春氣息。

  我是怎麼來到這個城市的呢?

  “小子,最近,公司計劃配備一名副總,要好好乾啊。”我簡直要激動的熱淚盈眶了。中國人講究報知遇之恩,我怎麼能對總經理的情真意切無動於衷呢?古時候有個伯樂,擅長相馬,今天,我們的總經理慧眼識人。你說,他咋看出我有帥才呢?我不知道,古時候的伯樂長什麼樣子,但我相信他們都有一雙竣竣有神的小眼睛。有希望就有動力,有動力就有行動。發財是西方早期資本家的夢想,做官是我們許多中國人的夢想,不為自己,也為光宗耀祖,這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哲學,這是東西方的差異。由於成績突出,我贏得了公司所有員工的讚譽,他們送給我一個“戰神”的綽號。戰神,阿瑞斯,我幾乎要飄飄然啦。出門的時候,我看到了李小姐臉上神秘的笑容。原來李小姐那有些浮腫的臉笑起來也挺好看的,充滿希臘式的古典美。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雖然急促,但也顯示出保安的修養和謹慎,也許還有那麼點膽怯。

  他們此刻想什麼呢?他們一定是想到了屍首。屍首,是一個鮮活生命的消失,誰不怕呢?當然也有不怕的,那就是殯儀館的人。他們不怕,是因為他們要從死人身上發財。土葬為什麼推廣不了,有人說老百姓的落後觀念,我看未必,也許是他們負擔不起殯儀館昂貴的費用。我有個遠親就是在殯儀館火葬的,半個小時的時間花掉了六千塊,要加上請人寫輓聯燒香祭奠租用靈位等等費用就更可觀了,遠不是一個普通公民所能負擔起的。火葬既然不省錢,倒還不如講講風水,為子孫積點陰德。現在是個講風水的時代。富人講,是因為錢多的花不了。如果是法老或帝王,就建一個巨大的金字塔,請法師寫一個幾千年後仍有震懾作用的咒語,就建一個巨大的地宮,灌上河流般的水銀,讓世界上所有的盜墓賊和科學家望穿雙眼卻毫無辦法;如果是暴發戶,就建一個廟宇一樣的石墓,立一個石碑,矗立在國道旁邊的山坡上,讓所有南來北往的商賈旅客自由評說,那是一種時尚的風景,是一種與光禿禿的山上刻石造字相媲美的風景。荒山綠化工作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們改造自然的信心和決心。窮人講,是給自己糟糕的生活找一個理由,安慰安慰自己,咱窮人,沒辦法,屋后無山,門前無河,廁所又選錯了方向,谷地里長不出高粱來,天生這命。帝王將相,寧有種乎?不過是早期革命家瀕臨絕境時的的一句氣話。不是嗎?從大澤鄉走出來的陳勝吳廣到唱着《菊花台》的黃巢,從征戰大江南北的李闖王到已經建國立業的天王洪秀全,哪一個不是身首異處,不得善果。宗教是怎麼產生的呢?不是人們在絕望中尋找的一種精神寄託嗎?釋迦牟尼、穆罕穆德、耶穌們的信徒絕大多數是窮人,一個基本教義是:忍受現實的痛苦吧。猶太教最初在巴比倫城的囚徒中傳播,振救他們的也不是耶和華,只不過歷史總是會有一些巧合的,巧合在信仰中變成了絕對的真理。但凡富人能夠擺脫世俗生活皈依宗教的,便被尊成了聖人。英俊的方濟各在脫離富有的家庭后,便成為了聖方濟各,阿西西也便成為了歷史名城,人們想不起來的是那個富庶一方內心卻十分痛苦的父親的名字,父親養育了聖人,卻也只是聖人成長曆程中一個不經意的符號。至於後來一切打着宗教旗幟的戰爭與革命,十字軍東征,馬丁•路德改革,巴以之間幾千年的恩怨情仇,皇權與教廷的交鋒,異端裁判所,太陽與地球天體地位的確定,不過是貴族階級的遊戲而已,與窮人的宗教信仰無關。信教也是一種秩序。

  我聽到了鑰匙擰動門鎖的聲音。他們不會想到此刻在房間里的是一條思想豐富的狗。躲是來不及了。

  危險已經逼近了,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總經理在房間里來回走着,讓我切實感到了他的為難。總經理是和藹可親的,想想總經理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原來瀕臨倒倒閉的一個國有工廠,改制后,在總經理的努力下,才有今天。終於總經理不在我面前晃悠,他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你到A城去,你也知道,那裡的市場開發難度很大,李小姐,啊,李總竭力推薦你啊,我也是這個意思。也只有你能擔當這個重任,再說,越是困難的地方越能鍛煉人嗎。”

  總經理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年輕人,好好乾,前途無量啊。不過,在外地工作,我要交待你幾件事情,你必須熟記。”

  那是一張很精緻的卡片,那上面的字跡剛勁有力:早上六點鐘必須起床;晚上十點鐘必須睡覺;每天給公司打一個電話;會見客戶必須衣着整潔;走在大街上不能東張西望不能隨地吐痰不能亂扔水果皮屑;買飲料要買笑哈哈牌子的吃飯要吃北方口味的戒咸戒辣戒甜戒油膩住店要住八十塊一晚上的不能降低公司形象不能讓南蠻子看不起我們北方人……恍惚之中我還看到了總經理放在桌子上記事本扉頁上的一句話:聽話是一種品質,聽話的品質來自於一種自覺的秩序或者說來自於一種自覺的奴性。

  門打開了,我堆起一副狗的笑臉,迎上前去,不停地搖動尾巴。我看到了他們驚諤的表情。不過,誰會對一個搖尾巴的狗動粗呢?這是狗的哲學。

  “真是一條聽話的狗。”我聽到漂亮的女服務員說。她的聲音是多麼甜美啊,她會不會就是我的新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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