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住了一個憂鬱的孩子

　　（一）孩子的到來

　　他到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月光照在窗台上，格外明亮。

　　我從噩夢中掙扎着醒來，看見他站在窗台上，緊皺着眉頭，他的臉映着月光，顯得特別憂鬱，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惜他。我忘記了噩夢給我帶來的冰冷淚水，努力對着他微笑，他那緊皺的眉頭才稍稍鬆弛一點，也對着我微笑。這讓我更加心疼了，他連微笑都是憂鬱的。

　　我打開窗戶，邀請他坐在我床頭的桌子上，我們開始對話。

　　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我敲了窗。

　　對不起，我在做噩夢，沒有聽到。

　　我知道，我想幫你，所以才敲了窗。

　　謝謝你。

　　我心裡覺得感激，這小小的人兒是來幫我的。

　　他沒有說話。我知道，他並不需要我這樣一句感激的話語。我只好轉移了話題。

　　你怎麼突然來了？

　　我問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傷害了這個憂鬱的人兒。

　　是你叫我來的呀。

　　他露出了狡潔的的笑容，這是意想不到的。我感到困惑，我從不知道這個憂鬱的孩子的存在，但他的出現卻是那麼自然，像是多年的好朋友。

　　你需要我，所以我就來了。

　　他跳下桌子，開始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儼然一個小大人。

　　是的，我需要你。

　　我感到無力，蒼白的無力。他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說吧，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一個孩子，比你還小的孩子，在一條寬闊無人的公路上。下着雨，淅瀝淅瀝的，天是陰暗的。他沒有穿衣服，全身發紫，像是被打過，又好象很冷。他看着我，我很害怕。想要逃離，但他還是一直在我眼前，我害怕極了……

　　我似乎又回到了夢境里，忍不住想要哭出來。

　　別怕，他只是路過你的夢而已。他沒有惡意，你是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可是他的樣子讓我在狠狠的譴責自己。還不僅僅是害怕。

　　你不必這樣，他只是想告訴你，不是每個小孩子都可以受到寵愛的。你還可以為他們做更多的，不是嗎？你還可以給他們一個美好的夢，不是嗎？

　　我沉默了。我不得不詰問自己，這些日子我做了些什麼，我停止了，是的，我停止了為孩子們編織一個美好的夢。

　　他又開始走來走去了，並喋喋不休起來。他告訴我很多關於孩子的事，我聽到津津有味。天快亮的時候，他突然對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要不，你再睡一會兒吧，不用管我。

　　我合上了眼睛，我有些累了。但我還是看見他在我面前走來走去。不說話的孩子又變得憂鬱起來，我感到心疼。

　　天快亮了，你要去哪裡？

　　問完之後我便感到後悔，非常之後悔。他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無語。眼裡的憂鬱幾乎讓我無法呼吸。

　　他是來幫我的，是的，他是心甘情願的。我卻說出這種類似要趕走他的話，太自私了！

　　要不，你住我心裡吧？！

　　我試探的問了一句，他沒回答我，一下子就鑽進了我心裡。蜷縮在角落裡偷笑。

　　我感到無可奈何，他真的只是一個孩子，情緒化的舉動讓人哭笑不得。

　　一會，他的呼吸變得均勻起來，他入睡了。這個小小的人兒太累了，也不知道他漂泊了多久。我偷偷的想着，也跟着進入夢鄉。

　　從那天起，這個脾氣古怪又憂鬱的孩子便住在了我心裡，我們時常對話，偶爾爭吵，僵持着誰也不讓誰，直到我們各自忘記。

　　（二）給別人快樂

　　我心裡住進了一個憂鬱的孩子，這已經是無法抗拒的事實了。他活在我心裡，從來不說離去。

　　有時候我會感覺不到他，我知道，他沒有離開，他只是隱藏起來，藏在我心裡感受不到的地方，這樣的時刻我的心就會特別慌，空蕩蕩的，無從說起。是的，我是那麼的需要他，可是我從來不開口求他別再隱藏起來。

　　我沮喪的時候那些糟糕的想法就會一齊湧進心裡，把那個憂鬱的孩子擠得不能呼吸，臉色蒼白，但他只是睜大眼睛看着我，並不出聲，我也無法控制，後來我也開始臉色蒼白，無法呼吸。終於他憤怒起來，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一把鐵掃把，在我心裡來回的清掃，把那些糟糕的想法通通清掃出去，一下又一下，我的心血跡斑斑，但他絲毫不心疼，我甚至有些恨他，他也不為所動，還跑到我腦子裡清掃，我頭痛不已，我抱着頭哀求他，可是他全神貫注，並不理會我。

　　終於，我漸漸平靜下來，眼前出現一片明朗的天空，才發現，原來他在幫我。我們一起躺在這天空下，風灌滿我們的身體，乾淨又澄明。我的沮喪一掃而空，夢想和堅持重新回到我身邊。

　　這個憂鬱的孩子就這樣一直幫助我。我想，你也開始明白，他就是一直在給別人快樂，所以他才會如此憂鬱。

　　（三）克服懼黑症

　　停電了，黑暗籠罩着整個村莊。我住在曠野里少數樓房中間的一個房間里。

　　炎熱讓我對空間變得敏感起來，我被困在一百八十平方米的黑暗裡，不知所措。

　　恐懼感偷偷地鑽進我心裡，我知道，那個憂鬱的孩子此刻正在調皮的笑着，他看到了，那些細小的恐懼把我嚇得比他還要小，他在恥笑我的膽小。

　　我把喧囂的音樂塞進耳朵里，閉上眼睛蜷縮在床角，不理會這個愛惡作劇的孩子。可是音樂以外的寂靜還是讓我忍不住顫抖起來，我睜開眼睛，看見月光打在鏡子上，我似乎可以聽見他們相互撞擊發出的那些清脆的聲響。他們好象在對我訴說一些什麼，我並不能體會，就像他們也無法體會我的恐懼一樣。

　　月光與鏡子，他們繼續在黑暗裡嘻笑打鬧，倒是我心裡那個憂鬱的孩子變得嚴肅起來，他手托下巴，眉頭緊皺，完全不知道我在注視着他。在黑暗中，恐懼感和安全感是並存的，只是想法在作怪。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了。

　　你在害怕什麼？

　　我感到詫異，一時間無法回答他。

　　你害怕黑暗？為什麼？

　　我為什麼害怕黑暗？我拮問自己，眼前閃過那些黑色的記憶。我很快的隱藏起來，但還是被他一把捏在手裡。

　　他把他們攤開，放在手心裡，清清楚楚。我知道，有一段時間，我忘記了，一個人沿着溪水穿過黑夜，熟悉與自由在心裡穿行，那時候並沒有恐懼。十七歲的美好讓人遺忘了黑色的記憶。

　　可是現在，我一直看見那扇不會關上的大門，以及大門裡面的黑暗，還有，我和妹妹無盡的等待。那是童年的記憶，你一定想不到吧。

　　是的，我沒有想到。你把他們都藏起來了，你的心裡只有童話，乾淨而溫暖，這是我時常看到的。

　　我很小心眼，是吧？因為他們曾經那些無休止的爭吵，我記恨他們！記恨他們毀掉我童年的所有美好，記恨他們讓成年的我只能靠想象童話去假想一個美好的童年。或許他們有他們的無奈吧，可是我要怎麼去控制我這些任性的想法呢？我害怕，你知道嗎？害怕在黑暗裡聽到吵鬧與哭聲，害怕那些歇斯底里的惡毒語言……

　　他睜大眼睛看着我，沒有說話，突然他躺了下去，臉貼在我心裡，眼淚順着臉頰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滴在我心裡，從溫熱到冰涼。我從來不知道這麼一個小小的人兒身體里藏着這麼多淚水。

　　你……你別哭了，好嗎？我感到不知所措。

　　他喃喃的說道，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嗎？這些日子都會過去的，你明白嗎？恐懼也會過去的，我會陪着你度過這些執迷的日子的，你為什麼不相信我？你害怕的不是黑暗，是那些讓你沒有美好童年的事情。

　　我……我……我相信你，是我太過執迷了，是的。我害怕的不是黑暗，不是。

　　嘿，我很快會好起來的，你相信嗎？

　　他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