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得得9

情人 標籤:情人節

  八點整,早上的,但晚上的亦可。她推開門,看到外面下着淋淋漓漓的雨。她把手伸出去,雨水滴落在手掌上,隨即滑落下去,很冰涼的感覺。

  這天空,失戀的是我,但似乎它比我還要更傷心。她想。

  這真是一件沒道理可講的事情。她看着這樣的雨,心情糟糕透了,應該嚎啕大哭的是她,她有充足的要哭泣的理由。但現在她站在門前,不知所措,如一個被別人搶去了台詞的孩子。意識到這一點,她變得怒不可遏。

  她攏了攏頭髮,走出去。外面的雨忽而大了起來,像一個端着盆子要搞惡作劇的小孩,它看到有人出來,便急切的傾盆倒在了這個人的身上。電閃雷鳴,嘲笑一般。雨水使她的衣服緊緊的貼在了身體上,冰冷粘滯。這種感覺很討厭,讓她想到了他。他們曾經就是像這濕了水的衣服一樣恬不知恥的緊貼在一起,恨不得嵌入彼此的身體。她想到這點,於是狠狠的把自己的衣服扯掉撕爛,扔在地上。她要把自己解剖完全。她現在已經赤身裸體,她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她恍然若失。

  沒有人看她,或者沒有人看得到她。傘沿遮擋了視線。傘沿是什麼?她不得而知。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讓她覺得恐懼。

  下雨,讓整個天空變得憂傷起來。

  她沒打雨傘,覺得沒這個必要。雨水直淌進心裡,又有什麼樣的雨傘能遮擋的了的。

  心是潮濕的,它久久的浸泡在淚水裡。

  而現在她的目標明確。她直奔她的目標而去,此行的目的可以讓她忘記所有的不愉快,包括這可惡的天氣和可惡的他。

  一個女人,甘願為心愛的男人忘我和不顧一切的去愛,就足可稱大無畏。要被人誇耀和褒揚。但是她卻被她愛的男人拋棄了。她們相愛的時候做了很多無恥的事情,但這些都不要緊,因為有太多像她們一樣的人,在相愛的時候忘記了恥辱。最後他不打算再繼續愛她了,他說你走吧,以後別聯繫我。她確實沒聯繫他,但是她的心裡在想他。她抑制不住,努力掩蓋卻又欲蓋彌彰。她恨自己。

  有很多事情,死是唯一的解決辦法。比如相愛而不得。比如失敗。

  她今天就是要死去。

  她的目標是一個高樓。她並不是喜歡落地前的失重感,她只是想體驗。她是這麼決定的,這次,她想跳樓而死。

  她來到了那個樓頂,三十八層。她看到下面走着的人們,庸庸碌碌,他們為什麼活着,他們活着開心嗎?但是在這樣的天氣里,又有誰是開心的呢。相愛的人不能結伴出行,活潑的人被囚禁在屋裡。她忽而覺得死是正確的,但好像意識到這一點的人只有她自己,她環顧四周,了無一人。她為自己做出這樣明智的選擇而開心。她笑了。

  她看到有明媚的陽光,四射開來。雨水定了身一般,在人們頭頂,也在她頭頂。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步伐,但他們目光獃滯。在這一刻,世界猶如被定格。她站在那裡,找到了感覺,她想就是這個時刻,沒有晚一點,沒有早一點,她縱身跳了下去。

  雨水緊跟着她。

  她墜地。血液像雨水一樣濺濕了整個世界。她死了,一點都不拖沓。

  世界被解禁了,雨繼續下,低落在每一個事物上,人們繼續走,但都面無表情。很多人從她身旁經過,帶着各種各樣的聲響。她看到這些人來去匆匆,如往事之於記憶。

  一

  今天她很高興,因為她心裡空空如也。她剛剛解決掉了一個放不下別人的自己,她要開始另一段生活。她換上新衣裳,打扮的很清純溫馨。推開門,天氣已經放晴了。雨水也不知道是被誰收了起來,整個世界很乾凈,像剛用眼淚洗刷過的心靈。當然也很空。

  “很不錯呢!”她說。

  她要出去把自己的心裡裝進事情。

  她來到一個舞廳。“一杯冰水。”她沖吧台說。“好久沒見到你了呢,小南,最近在忙什麼呢?”服務員把冰水遞給她,順便摸了一把她放在吧台上的手。

  他們這是第一次見面,但有什麼關係呢。她沖他莞爾一笑,說:“忙什麼?誰知道呢。每天不都一個樣。”

  她端着杯子來到舞池盡頭的一張長沙發上坐下,輕輕的喝了一口,像初吻一樣,然後把杯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她雙手抱胸,右腳蹬在桌子的第二階上,左腳搭在右腳上。

  舞池裡有很多人在跳舞,音樂開的很吵,像一個大鎚砸在了金屬上。霓虹燈像一個殺戮的人端着的機槍,它掃射在每一個人身上。但是她總能聽到自己想聽到的東西,就像她總能看到很多事情,這些事情不會因為光線的黯淡而被掩蓋。這些事情已經存在於她心裏面,它們只是要找一些合適的載體演繹出來。

  舞池裡有很多戀人。他們沉浸在享樂中,紙醉金迷。“你今天晚上很美。像月光。”她聽到一個男人對他懷裡的女人說。

  “是嗎?但我知道你從不觀賞月光的。”女子沖他微笑。她把手往上一點,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是一種很怪的東西,你不覺得嗎?他們喜歡美麗的東西,人和事物,但是在美麗的東西面前,他又絲毫不想破壞。只想擁有而不想佔有。”男子深情的看着女子的眼睛。

  “那你是說你不想佔有我了?”女子歪着嘴巴笑,她抬頭對視他的目光。這是一個很完美的舉措,挑逗又不失純真。

  “如果你願意!我情願把整個月亮蒙起來,然後用一生欣賞。”男人的手滑到了女人的臀部。他摩挲着。女子沒有反抗。對,這就是他們今晚的目的。然後他們做愛,如若可以,然後相愛。

  她看到舞池裡的人都赤身裸體,他們擁抱在一起,親吻撫摸。燈光開的很亮,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她用手遮擋住眼睛,然後從指縫裡看到這些人們做愛,口交。這是多麼下流的事情,人們在性慾面前,開始像牲畜一樣毫無遮攔。那個女子已經把男子的性具含在了嘴裡。男子用手撫摸着她,像父親撫摸女兒。女子抬頭看他,眼裡含笑。她扭過頭,不想看這些醜陋的東西,但隨處都是。她離開,逃也似的,但大街上,天空中,都是赤身裸體做愛的人。整個世界充滿了性慾,她感覺厭惡至極。

  她閉上眼,要讓自己平息一下。她的雙手摸在臉上,發現臉部滾燙。她拿起面前的冰水,啜上一口。冰涼從喉部一直蔓延進心中,她覺得稍稍好過了一點。然後睜開眼,看到舞池裡很多對戀人,在那裡親昵的跳着舞。

  “你知道嗎?你今天晚上很美,像月光。”她聽到一個男子對他懷裡的女子說。女子抬頭,沖他微笑。

  她又坐了一會,然後轉過頭看到了他,這個一直在她身邊沉默不語抽煙的男子。

  對不起,能不能請別這麼凶的抽煙,對身體不好。而且,她期期艾艾,而且我對煙味過敏,一聞到就頭痛。

  不好意思。男子把煙摁在煙灰缸里。他說,其實我也不會抽煙,只是覺得孤單了。

  抽煙和孤獨,恩,確實蠻相得益彰的。她微笑着回答。

  可是你最近還好嗎?小西。聽說你好像跟以前的男朋友分開了,並因為他自殺過。

  是啊。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像風吹過浮雲一樣,回頭想想,倒認為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你呢,城,和南南。

  男子沒有回答,他不想對陌生人說自己的愛情故事。她也覺得自己問的太多了,彼此第一次見面,不要問太多別人的感情。因為任何人的感情,都是他心裡的一道傷。

  我能請你喝杯飲料嗎?須臾,男子轉過頭,微笑着看着她。

  她發現自己那被冰水已經只剩下一點。她點頭道謝,說,我想要一杯檸檬水,加冰的。

  男子打了個響指,然後對走過來的服務員說,兩杯檸檬水,一杯加冰,一杯不加冰。

  你今天晚上看起來很不開心,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嗎?可以說給我聽聽嗎。男子問她,一律的微笑。但似乎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多話,隨即說,不好意思,不說也沒關係,反正每個人每一天都有不同的傷心事。

  她說沒關係。你也知道的,我剛剛和他分手。

  你很愛他?男子試探着問。

  她點點頭。可愛情在他看來只是一個遊戲,雖然他一開始就這樣告訴我,但是我總自傲的認為我或許能改變他的看法,結果,咳,誰知道是這個結果呢。

  所以那天你就跳樓自殺。她疑惑的看着這個男子,然後男子說,對了,你自殺那天我剛好有事情出門,才走幾步,就看到你從空中落下來,然後肢體不全。你知道嗎?男子繼續說,我當時很崇拜你的,我一直認為,自殺的人都是勇敢的。

  呵呵,自殺其實是因為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不然誰會這樣呢,又痛苦又恐懼。她端起桌子上的冰檸檬,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怎麼的,今天晚上她覺得很渴。這種渴,不是靠吮吸液體就能解決的,但是,她除了喝冰水以外,別無他法。

  但是有些事情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自殺啊,就像相愛而不得,就像失敗。男子說。

  呵呵。她沖他微笑。然後繼續喝飲料。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她起身,對他說,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

  我能送你嗎?男子微笑着看着她。她喜歡他的表情,永遠都是微笑着的,不管他們談論的是多麼憂傷的話題。但是他的微笑又在任何時候都顯得很得體和恰到好處。

  呵呵,卻之不恭。

  他們來到大街上。夜色已經很深了,漆黑一片,像一個人被打瞎了眼睛,什麼都看不到。他們站在馬路對面,剛才在舞廳里很悶,雖然空調開的很足,但是還是覺得悶,有一種空間壓抑感。她想到這點,認為太貼切了。就是這種空間壓抑感,她心裡時刻都感覺到緊張和恐慌,都是因為太壓抑了。而這樣的壓抑就是來自於她覺得她所處的空間太過狹小,就像剛才在舞廳里。但是什麼空間才算大呢。世界?世界也很小,她覺得世界簡直太小了,就像一張單人床上睡了兩個大漢一樣,手腳都覺得憋屈。

  我的車就在對面,我們過去吧。男子朝她微笑。

  好的。

  她一直跟在這個男子的身後,像犯錯誤的學生要接受老師懲罰一樣的恭敬和膽怯。她不知道她害怕什麼。她說,如果下雪就好了。這天氣太熱了。

  對,是應該下雪了,不然這麼熱還怎麼讓人活下去。他站住腳,提醒他走快點,謹慎點。他伸出手,他說,快。

  她小跑幾步,過去抓住他的手。很冰涼。她喜歡冰涼的感覺。像心。冰涼可以冷卻感情。

  他們走着,她忽然感覺到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臂膀上,然後融化成水,滑落下去。下雪了,你看,下雪了。她歡呼的對他說。

  真的呢。

  她看到雪花像被人灑向空中的紙屑一樣飄散下來。她說她要在外面玩一會,他就靠着車門看着她。然而雪是越下越大了,她只能坐進車裡。

  開車的時候,他對她說,春天,明天就是六月初一了,你的生日,你怎麼過呢。

  誰知道,其實哪一天都像是生日,哪一天又都不像。你若不提,我都給忘了。

  他用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說,你還是這麼健忘。

  還是?怎麼說?他們像是老早就熟識了,但是不是,他們是初次見面,但是也不像。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他把車停在她的樓下,他說,你自己上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按道理他應該要求上來坐坐的,他若是要來,她一定會推辭,但他不來,她就一定要讓他來。她邀請他。他說那好吧。他把車停好,開了報警器,然後隨她上樓。

  他們對視,但是彼此毫無話語可說。他們才初次相識而已,對彼此都不了解,想說話也不知道從何開口。他們像兩張乾淨的白紙,他們同時提着筆,他們想寫下去,但是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任何一筆都像是玷污,因為它們會從此加入青春里。

  他們就這樣沉默着。她給他拿來飲料,打開電視,說你隨便點。他說謝謝。電視上演的是抗戰片,年輕的戰士被流彈擊中,他的生命危在旦夕,他說同志們,我先走了。他們為什麼會這麼熱情,這真是一件毫無道理可講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為任何事情奮鬥,出於任何理由。人啊,難以捉摸。

  他們看着看着,忽然很想做愛。他們認為這本來就是一件連貫着的事情,相識,談話,車她回家,然後做愛。既然是連貫的事情就要做下去。他們褪去衣裳。他看着她美麗的胴體,忽然像一條惡狼一樣把她撲在了身下。

  他們反覆的做愛,空調開的很足,但是還是出了一身的汗。沒有什麼比做愛更能讓人幸福的了。他說。

  是啊。人在做愛的時候,身體和心靈都得到滿足。越是不相愛,做愛就越是刺激。她說。

  可是我愛你,小西。他看着她的眼睛。

  不,我不相信愛情。她把他推在一邊,站起身,去冰箱里拿出一瓶飲料。她太渴了。

  他從後面抱住她。他說,可是,那你為什麼會為了他自殺,這說明你明明是相信愛情的。

  我不相信愛情,或者說,我不相信我們之間能產生愛情。你出現在了最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在這個時候,我不會接受任何人。永遠不會。她一口氣把飲料喝完,然後把瓶子扔進垃圾桶。

  “永遠都不要說永遠不。”他說,你也知道的,我會改變你的看法的。

  盡你所能咯。她把他的衣服拾起來,給他,說你要回去了,時間已經很晚了。

  他說我相信會的。然後帶上了門。她看着這間屋子,燈飾,桌椅,電器,充滿了整個房間,但這都不像是真實存在的。家徒而四壁立,她有這樣的感覺。

  一切的存在都不是真實的。一切的真實都包含在虛假里。

  她赤身裸體,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她太需要冰涼的感覺了。她才剛剛為一段割捨不下的愛情而自殺,怎麼會再次陷入另一段愛情裡面呢。

  二

  天剛蒙蒙亮,她就聽到樓下有人喊她。“春天”,“春天”。她起身,打開窗戶。

  她看到昨天晚上那個男子站在樓下,手裡拿着鮮花和生日蛋糕。他說,春天,你今天生日,我們一起慶祝吧。

  她沖他說謝謝。她走下樓,打開門,說,進來吧。他說,你今天看上去更美了。日子一天一天的改變,就是為了不停的放映出你的美麗的。

  謝謝。她再次沖他微笑。但是一個女人戀愛了,就不再美麗了。她割捨下她要對整個世界展示美麗的機會,來只展示給她愛的男子。

  不會的。他也沖她微笑,你在任何時候,都是最美的。

  他們進了屋子,他隨手關了門。他把鮮花送給她,然後把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上。她要把鮮花插在花瓶里,結果發現花瓶里已經有一束玫瑰。她想起來這是上一個她愛的人送給她的。她在自殺過後,儘管已經清除掉了他所有的遺物,但是卻還是有遺漏。若不是今天他送來鮮花,她不知道這束玫瑰會在這裡呆多久。

  看來,開始另一段感情的時候,才是上一段感情真正結束的時候。她想,一些事物和位置,只能被替代,而不能空缺。

  鮮花插好以後,她開始穿衣服。內褲,乳罩,像被褪下來那樣再重新穿戴上去。她打扮完以後,走出來,看到他已經把蛋糕上插滿了蠟燭。整整七十根。他說,春天,許願望吧。

  她坐在他的旁邊,雙手合十,虔誠的對着蠟燭許願。他看着她,微笑不語。

  她許了兩個願望:

  一,請讓我以最熱烈的程度和方式愛上這個男子。

  二,請讓我以我愛他的程度和方式恨上這個男子。

  許的什麼?他問。

  不告訴你。她微笑着說。

  吹蠟燭吧。他說,要一口氣說滅哦,要不然不會顯靈的。

  三

  他們微笑着看着彼此。他們吃掉了一些,然後把剩餘的塗抿在了彼此身上。他們玩的很快樂。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

  我們這樣算不算是在暴殄天物。她笑着對他說。

  這怎麼算呢。有更昂貴的東西你都在浪費,這點東西,真沒理由惋惜。

  更昂貴?你說的什麼?剛才那束玫瑰嗎?她在給他開玩笑,她被自己的玩笑逗的前俯後仰。

  “青春”。這樣的時光不是要用來享受愛情嗎?何必把自己關起來,顧影自憐,訴說孤獨呢。

  可是……我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在這樣充滿激情的歲月里,再多的憂傷也抵擋不了愛情的誘惑的。

  春天,我是愛你的。他說。他看着她,然後把她摟在懷裡。親吻她。他們開始做愛,毫無休止毫無保留的做愛,像是人生中第一次偷食禁果,刺激而慌亂。又像是人生中最後一場做愛,悲壯而投入。

  高潮,讓她像死亡一樣炫麗。

  她覺得,即使死亡,也阻擋不了去愛。

  他們從早上一直做到晚上。他說我餓了。然後她像一個得了犒賞的戰士一樣快樂的去廚房給他做吃的。這怎麼能相信呢,她一點也不相信她能為了這個男子而下廚房,但是她看起來還是這麼的快樂。沒有道理,世上太多毫無道理的事情了。既然沒有道理,就不要多想了。

  我的寶貝還等着吃飯呢。她自言自語。

  她做完以後,把飯給他端到面前。她說小心燙。他沖她微笑。好吃嗎?她急切的問。如果不好吃,她要責怪自己。但是他說,很好,簡直太好了,就像你的美色一樣。她羞赧的垂下了頭。

  就像你的美色一樣。他們繼續做愛。在清醒的時候,她認為世界上哪裡還有比做愛更污穢的事情呢。兩個人赤身裸體,像牲畜一樣扭纏廝打。她覺得愛和性應該分開來。性不應該存在於愛里。相愛的人不能做愛,而做愛的人不能相愛。

  愛,最高尚的折磨。

  性,最卑劣的享受。

  這樣的兩種事情怎麼能合二為一呢。但是她恨自己,她自己不就明明因為相愛而更投入的和他做愛嗎。她甚至還認為,自己不是因為做愛才和他相愛的嗎。如果這樣,她就不能原諒自己。但是想那麼多做什麼,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沒有道理可講的。

  今天晚上你能留在這裡嗎?她說。

  對不起,春天,我有急事。明天好嗎?他開始穿衣服。

  她讓他坐着別動,她動手給他穿。他欣然接受,然後抽出一根煙,點燃。他知道她明明是討厭煙的味道的,為什麼還要抽煙。但是算了,煙其實也並不是很難聞的。就算再難聞,偶爾一次,也沒什麼的。她想。

  她送他出門,送他上車。她說你要小心點。她說我會想你的。他吻了她。她快樂的說你快點走吧。

  她站在那裡一直目送到他的車子消失在遠方。她回過頭,她發現天空中有雪花飄落。很白很白的雪花,片刻之後就灑滿了整個大地。她躺在上面,翻來覆去,像躺在一張柔軟的毯子上。

  她喜歡雪花。或者是,她愛。

  雪一直下到第二天。她在窗戶那裡看着,等確定不下的時候,她走出去。她找不到一片雪花,也找不到一滴融化后的雨水。這場紛亂的雪花,它結束在它消失之時。她開始聯繫不到他。他也隨着這場雪花而杳無音信。她倉促起來,像丟失了謹慎一樣的慌張。

  “雪花融化之後會變成什麼呢?”

  “變成春天。”她想到一部動漫里的對話。

  雪花融入之後會剩下什麼呢?只剩下春天。“春天”,“春天”,她好像聽到他在喊她。

  她去了和他相識的那個舞廳。她期待能在那裡看到他。“一杯冰水。”她沖吧台里說。“好久沒來了吧,小南。”服務員把冰水遞給她,並摸了她的手。

  我能向你問一個人嗎?她對服務員說。

  誰?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先謝謝了。是一個我剛愛上的男子。

  哦,你說的是劉氏吧。

  嗯。她點點頭。你知道他在哪裡嗎?我找不到他了,我想他。

  西平街,南盡頭向右拐。你在那裡能找得到他。

  謝謝了。

  她太渴了。她喝完了那杯冰水。

  她轉身離開,腳步匆忙的走在西平街上,在盡頭處的時候她向右望去。那個男子坐在凳子上百無聊賴,旁邊坐着另一個女子。

  你說過你是愛我的,城。她走過去,對他說。

  成人之間的遊戲,你也相信嗎。他沖她微笑。他一直是這個表情。

  劉氏,她是誰。旁邊的那個女子問。

  沒什麼,寶貝,一個無關痛癢的人。

  無關痛癢?她想,她好不容易愛上了他,但她對他來說,卻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人。她恨他。她轉身就走。她恨自己,她又一次相愛而不得,她失敗了。

  有些事情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死亡。她不能容忍沉淪進思念中的自己,她不能容忍自己怯懦。

  她想到她許的兩個願望,她都做到了。她欣慰的笑了。

  四

  八點整,晚上的,但早上的亦可。她關好門,看到外面淋淋漓漓的雨還在下着。她神經質的往後跳了一步,她怕雨水會透過門縫濺在她的身上。因為大概今天的雨水,會特別冰涼吧。

  這天空,失戀的是我,但似乎它有比我還要更值得傷心的理由。她想。

  這真是一件沒道理可講的事情。這世上沒道理可講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她感受着這雨,心情糟糕透了,在這個時候,更應該嚎啕大哭的人是她。她站在門后,不知所措。

  她攏了攏頭髮,走回屋裡。外面的雨忽而大了起來,大雨砸落在地面上,像撕破了喉嚨一樣的沙啞,興奮。她嘲笑着這天空和她自己。她忽然覺得很壓抑,有些東西把她壓的踹不過氣。她想讓自己解脫。她想到這點,於是狠狠的把自己的衣服扯掉撕爛,扔在地上。她要把自己完全解剖。她現在已經赤身裸體,她走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她悵然若失。

  她看不到任何人,或者說,她不認為還有人存在。這個世界很冷清。像是回到了混沌初開時的那個地球。世界上空空如也,只有她自己走在孤單的路上。她覺得糟糕透了。她被一些問題困擾着。

  有很多事情,死是唯一的解決辦法。比如要相愛而不得。比如失望。

  她今天就是要去死。

  這次她想割開自己的手腕,她想看看自己皮膚下面日夜翻湧的到底是什麼。她只是想知道。她是這麼決定的,這次,她想驗證一下。

  她拿出了水果刀,很薄很鋒利,上面映出她的影子。像被冰封一樣的蒼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着。她總是在活着的時候思考要活下去的意義,然後認為這根本就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生命本身是蒼白而空洞的,人們往裡面填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情,讓它充實起來。這些事情,可以毫無意義,這些人,可以毫無關係。

  或者,生本來就包容在死里。

  她把刀子放在手腕處,然後狠狠一拉。她看到紅色的液體奔湧出來,帶着嘲笑和諷刺,迅速蔓延了整個世界。天空,房間,被塗滿了黏稠的血液一樣的鮮艷亮麗,她喜歡這個色彩,她覺得她這樣做是對的。很多事情都有說不清的微妙之處,人們在現實里演繹各種愛情,但殊不知,現實和愛情本就是互相對立而又互相依附的,如生命之於死亡。

  五

  今天她很高興,她從未有過的平靜。一切喧鬧都像是在訴說寧靜,如一切忙碌都在印證空閑一般。鬧鐘定在清晨六點。

  她起床梳洗,然後找出一套淺白的衣服換上。她好久沒有看到自己穿淺白色的衣服了,她在鏡子前駐足,她很欣賞自己。儘管經歷了兩次死亡,但這些絲毫不能影響她的美麗。死亡並沒有帶走她的繁華。

  “它帶走的,僅僅只是我的憂鬱罷了。”她自言自語。

  她覺得自己今天很美麗,這使她感到滿意。她今天要去見一個男子,她並不喜歡他,但她也一點不討厭他。說的也是啊,對於一個從未謀面的男子,怎麼能說的出自己是喜歡還是討厭呢。

  那個男子坐在角落,他一直坐在那裡等她前來。她多次見到他坐在那裡沉默不語,所以她相信他是為了等待她的出現。他的生命太空洞了,他需要有人陪她演繹青春。他看到別人來來往往,他覺得厭煩,他覺得人不應該這樣,人應該安靜,就像他一樣。他在找不到同類中人之前,他寧願選擇孤單。寧缺毋濫,他是一個對自己負責的男子。

  她欣賞他。

  她梳洗完畢,對着鏡子再一次拉了拉衣角,然後才沖自己微笑。她拿起書本,往自習室的方向走去。她目標明確,但是她絲毫不感到慌張。她自信她要找的人一定在那裡,如若不在,她也總能在那裡等得到他。就像年齡,孰早孰晚,總會經過在成長里。

  她朝那個角落走去,她看到他靜坐在那裡。他兩隻手支撐着臉頰,書本翻開擺放在桌面上。她不知道書上寫的什麼,但是她能肯定,他一定沒把目光放在書本上。書本上的信息只會禁錮他的思想。他的幻想強度永遠超過於你能聯想到的程度。

  她在他旁邊坐下。然後把書本打開放在面前,扭頭看他。

  他說,你終於來了呢,小南。

  你等了很久吧,你確信我會出現,但不知道在何時。她為自己的遲到感到抱歉。

  你是真實存在的嗎?他把手伸出去撫摸她的臉龐,真實的觸感讓他如釋重負。經歷了太多的失望,所以我經常懷疑身邊本已存在的事物。他向她道歉。他是在乎她的,他為自己的魯莽感到羞愧。

  沒什麼。我們是在彼此確認。她微笑的看着他。

  他開始向她訴說痛苦:你知道嗎?我簡直難以忍受。我無法相信我的周圍活着各種各樣的人,他們亦或快樂,亦或悲傷,他們時而失落,時而積極。他們周而復始的,我不知道他們要想成為什麼,走到哪裡才能罷休。你知道嗎?所有的美好事物讓我感到疼痛,覺得這是不應該出現的。但是醜陋的事物又讓我自甘墮落,沉浸在絕望中。

  我在愛着我愛的人的時候,又是以多麼強烈的程度在恨着他們。

  一切感情都是痛苦的根源,但是我無法割捨他們。我討厭這樣的我。她看到他開始無聲的哭泣。眼淚滴落在書桌上。

  這樣好嗎?城!你會打擾到別人的。她輕拍他的肩膀,想讓他恢復平靜。他在她眼中一直都是安靜的,但是她知道,在他的靜謐之中,暗涌着多麼強烈的憤恨。他需要一個借口,然後對外宣洩。

  打擾別人?他們在做各種事情的時候有想到會打擾到我嗎?既然這樣,我們就互相傷害,一切都是虛幻的,一切都應該死去。

  一切都是虛幻的,一切都應該死去。她看到屋裡坐着的很多人,在剎那間消失無餘,只有他們還在這間空空蕩蕩的屋子裡。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她已經習慣。她想,或許他說的是對的,一切的存在都沒有價值。任何人的任何舉動都能給我帶來痛苦。

  相愛的人在相愛,我會覺得痛苦;敵對的人在毆鬥,我會覺得痛苦;女孩子的微笑,男子的抽煙動作,教師的兢兢業業,乞丐的自甘墮落,都讓我痛苦不堪;和平文化,虐戀文化,嬉皮文化,亞飛文化,也都讓我痛苦不堪;我活在悲傷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淚流滿面。他對自己的悲傷情緒感到自卑恥辱。

  有些時候,死亡可以終止一切。你以為呢?城!他們置身在一片清香的花園中,他們或許是植物,是花朵,或許是動物,是蜂蝶,或許只是石塊。

  不,我曾經也以為死亡可以終止一切,但是不是的。我試着死亡過很多次,割脈,跳躍,窒息,災難,我死亡過很多次,但是我無法移除自己的思想。這些思想隨着我的重生而復活。他忽而轉過頭,小西,你不也是嗎?你以為自殺就可以讓自己放掉感情,但是你不也在重複自己的悲劇嗎?

  她感到惶恐。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在設騙局欺騙自己,她明明是不快樂的,不也就是因為不快樂,他才看上了她嗎。他指出了這一點,她忽然覺得這一點是如此的顯而易見。像是把厭世情結寫在了臉上,然後招搖過市,讓每個人都看到。意識到這點,她變得怒不可遏。她無法原諒自己。

  書本還在她手上,她坐在凳子上,但她找不到他。他消失了,或者他從未出現過。屋裡桌椅整齊,但空無一人。她連她自己也感覺不到存在。她急切的走出去,外面也是空無一人。哪裡都是。樹木蔥鬱,鳥語花香。但是沒有人存在。她感覺到恐懼,她想從睡夢中驚醒,她不停的奔跑。她感覺到慌張,她把自己跌倒,她讓自己衝撞。但是一切都是真實的,疼痛告訴她,一切都是真實的,她不用喚醒自己。

  世界除她之外,別無一人。她把自己鎖在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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