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救助

　　永順鎮有個李大毛，二十好幾的人了，啥正經事也幹不成，每天就是胡混。說他是道上的吧，他不夠資格，說他是老實人吧，從不見他正經干過活。前些日子，李大毛賭錢欠了一筆賭債，三天兩頭被人追債，鄉下待不住了，只好跟一個親戚跑到城裡的建築隊里避難。

　　在工地沒幹幾天，李大毛就吃不消了，一個勁嚷辛苦，好吃懶做的老毛病漸漸又暴露出來。在一塊的工友一看他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就來氣，幹活漫不經心不說，還挺會偷懶，干一個小時起碼要歇上兩個鐘頭。工頭說過他幾次，李大毛還是老樣子，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死樣。工頭一氣之下，把李大毛給開除了。

　　李大毛滿不在乎：“媽的，這活是人乾的么？你不開除我，我還想炒你魷魚哩！”

　　“有本事，你就別回來找我們！”工頭在背後冷笑。

　　李大毛雖然懶，但面子終究是要的，氣憤地拋下一句話，甩手而去：“老子就不信，這麼大的城市能把人餓死！”

　　李大毛決心要為自己爭回一口氣，像個沒頭蒼蠅一樣沿着大街找活干。兩天過去了，他也沒找到活，就算他只要求管吃管睡，不開工資，人家也不肯要他。李大毛身上那點錢早花光了，一天沒吃東西，肚子餓翻了天。但既然把話說到那份上，工地是不能回去的了。李大毛餓不過，吃了一肚子涼水，摸摸鼓脹脹的肚皮，在街旁隨便找了個地方躺下，打算明兒接着找活。

　　睡到半夜，忽然有一輛車停在他身前，從車下走下來一男兩女。李大毛被驚醒了，揉着眼睛看着他們走到自己面前，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男的開口問：“小夥子，你吃飯了沒有？肚子餓不餓？”

　　這話問到李大毛的心裡去了，他的肚子又咕嘟咕嘟叫起來：“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你說餓不餓吧！”

　　兩個女的馬上扶起他：“跟我們走吧，包你有飯吃，有床睡。”

　　“真的？”李大毛一骨碌爬起來。

　　原來，李大毛的命好，落難有吉星，遇上了救助站的人巡夜，就把他帶到救助站，讓他吃了個飽，然後還洗了個熱水澡，安排一張床位給他。李大毛躺在暖乎乎的被窩裡，心裡那個美呀！要不是今晚運氣好，他還不知道城裡頭有這麼一個好地方哩。

　　李大毛在救助站一住就是好幾天，在這兒不用你幹活出力氣，也不要你一分錢，管吃管喝，工作人員還對你客客氣氣的。李大毛明白了，敢情這是一個免費旅館呀！他打算着，在這兒住上大半年，等鄉下風聲平靜了點再回去。

　　可這天，救助站的工作人員卻問他想回家，還是想留在這兒繼續找工作，如果想回家的話，他們可以出錢買車票。李大毛乍一聽，一個勁搖頭：我回家幹嗎呀，這兒多好啊！可後來他腦子一轉，就衝著工作人員直點頭，假裝答應要回家。

　　於是，工作人員把李大毛送到車站，給他買好了車票，送他上了車。李大毛趴在車窗，見救助站的人走了，馬上跳下車，揚起車票就嚷：“誰要車票，打折了！”

　　李大毛用車票換了百多元錢，美滋滋地買了包好煙，去髮廊整了個新髮型，然後又去公園玩了大半天，晚上就在旅館開了房間。第二天早上他一摸口袋，這百多塊錢早不見蹤影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盪了一個上午，李大毛覺得肚子餓了，想回救助站吃飯去吧，可人家剛把自己送上車，要回去得想個理由才行啊！後來，他突然來了靈感，想到了一個絕妙的理由，激動地一打響指，大步向救助站走去。

　　可他一進救助站，還沒來得及說出他的理由，工作人員一眼就把他給認出來了，說他已經在這兒住了十天了，而且又給他買了車票，已經不符合規定在這兒住了。李大毛一聽就傻了眼，他原來還以為這兒是一個永遠的免費旅店呢！無論李大毛怎麼說，人家就是不同意接收他，無奈，他只好悻悻地走出救助站。

　　李大毛在門口獃獃地站了半晌，一看斜對面有個配鎖攤子，那兒放着一隻水煙筒，他的煙癮上來了，就想過去過過煙癮再說。

　　配鎖的師傅是個五十齣頭的瘦老頭，戴着一副老花鏡。李大毛向他討了煙絲，拿過煙筒抽了起來。瘦老頭眯着一雙細眼睛，打量了幾下李大毛，問：“怎麼？被趕出來了？”

　　“可不是！”李大毛氣憤地把水煙筒抽得咕咕大響，“什麼救助站，簡直是騙人站！”

　　瘦老頭呵呵一笑：“也怪不得人家不留你，你看你有胳膊有腿，年輕有力氣，掙口飯吃還不容易，何必去求他們呢！”

　　瘦老頭的話說中了李大毛的要害，李大毛耷拉着腦袋不吭聲。瘦老頭笑着瞧了他好一會兒，忽然拍了拍他肩膀：“兄弟，你真想進去吃飯？”

　　李大毛有氣無力地說：“那還有假，我今天還沒吃過東西，餓着呢！”

　　“你要真想進去，我倒有個辦法！”

　　李大毛一聽，看到了希望，急忙沖他一抱拳：“請大爺給小子指條明路，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隨便說一聲，水裡火里……”

　　“算了吧！”瘦老頭揮揮手，“別鬧得跟黑社會似的。其實我這辦法也不是辦法，而是你這人笨，你想啊，你在這兒吃住了好幾天，人家肯定會把你認出來。其實這城裡還有一個救助站，你不會到另一個去，那兒的人肯定沒見過你！這一來，你不是又可以吃上一段日子了嗎？”

　　李大毛眼前一亮，這真是個好主意啊！可是，他又為難起來：“大爺，我不知道另一個救助站在哪兒呀！”

　　說著，眼巴巴地望着瘦老頭，意思想請他帶自己去。

　　瘦老頭說：“我是沒辦法帶你去的，好人做到底，給你寫個地址吧！”說著，拿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個地址，交給李大毛：“你就照這個地址找去，不懂就問人，找到了你就有飯吃了。”

　　李大毛千恩萬謝地接過來，迫不及待地邁步就走。路上，他逢人就拿着地址問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是幾個鐘頭，而另一個救助站還不知道在哪兒。他又累又餓，腳底板也起了泡，可一想到找到救助站就算找到了家，就咬緊牙堅持着。

　　走着走着，李大毛忽然覺得這條街有點眼熟，腦子裡一回憶，這不是頭次去的那個救助站的路嗎！他累死累活，差點把腿走折了，繞了一個大圈，又走回來了！

　　李大毛氣得嘴巴不是嘴巴，鼻子不是鼻子，這老頭是在拿自己尋開心！李大毛心裡那個火啊，他氣沖沖地想，等會兒見到那個老頭，非把他的鎖攤子踢翻不可！

　　這時，天開始黑了，李大毛快走幾步，很快就看見了那個救助站的大門，再往對面一看，嘿，那個老頭還待在那兒沒走。李大毛一臉怒氣地向他走過去，瘦老頭也看見他了，不等李大毛走近，就伸手在桌子底下取出一個盒飯，向李大毛遞過去。

　　李大毛一看愣住了，管不了那麼多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吧！於是就接過盒飯狼吞虎咽起來，吃完了，他一抹嘴，朝老頭直眨眼。都說吃人家的嘴軟，這會兒他肚子里的火也不好意思發了。

　　瘦老頭問他：“飽不飽？”李大毛打個嗝：“差不多了！我說大爺，你、你這是啥意思？”

　　瘦老頭“嘿嘿”一笑：“你說我啥意思？”

　　李大毛說：“你騙我跑了一個大圓圈，這是啥意思嘛！”

　　“我沒騙你啊！”瘦老頭狡黠地笑了，“我讓你照着地址找，不懂就問人，你是怎麼找的？”

　　李大毛氣呼呼地說：“我就照你說的去做的呀，可是我又走回來了！錯不了，你寫的地址就是這條街，你這分明是在耍我嘛！”

　　瘦老頭不緊不慢地說：“那你這不是找到了嗎？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剛吃過了飯？”

　　“找到了？”李大毛四處一瞧，撇了撇嘴巴，“敢情這個救助站是你開的呀！”

　　“小夥子，我不是開救助站的！”瘦老頭的臉一下子沉下來，“我讓你找的救助站，是自己救助自己！你剛才就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救助了自己。告訴你吧，這份盒飯是你自己掙來的，因為你為我幹了活。”

　　李大毛一頭霧水瞪着他：“我……”

　　瘦老頭指指他手中寫着地址的紙：“這張紙其實是我印製的一個廣告單，你剛才拿去問路，就等於替我這個配鎖店做了宣傳，這頓飯是我給你的報酬。”

　　李大毛仔細一瞧，果然這張紙是個小廣告：修鎖、開鎖、配鎖，無“鎖”不能……

　　李大毛就是再笨，這會兒也明白了這老頭的良苦用心，他是要勸自己靠力氣吃飯呢！李大毛沒想到一個陌生人也會這樣對他，一時間又感動，又慚愧，低下了腦袋。

　　瘦老頭意味深長地說：“你有這麼大一個塊頭，幹什麼還掙不到一口飯吃？”

　　“我……我……”李大毛抱着腦袋，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不是不想啊，我也想找個活乾乾，可就是沒人要我……”

　　“是活人，就不會被尿憋死！”瘦老頭一字一頓地說，“你看我以前是幹什麼的？”

　　李大毛奇怪地看了看他十隻又黑又長的手指，說：“你以前也是干手藝活的。”老頭微微一笑：“錯了，我以前靠兩隻腳吃飯，蹬車的！”

　　李大毛好奇地問：“那你為啥改行干起修鎖來了……”一邊說，一邊向他身下望去。這一看之下，他就愣住了，原來瘦老頭的兩隻腳都不見了……

　　第二天，熱火朝天的工地上就多了一個人的身影，這個人就是李大毛。大伙兒誰也沒問他咋又回來了，就好像李大毛從來就沒離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