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心藥

　　錢理專從中醫學院畢業進了一家醫院，因為收受紅包，被醫院辭退了，好不容易才在懸壺診所里找到了工作。懸壺診所是著名老中醫江大全開的。江大全家世代行醫，有許多極靈驗的祖傳秘方。而到江大全這一代，西醫早已進入中國，江大全本着懸壺濟世的祖訓，專心醫道，到他這一代，懸壺診所更是紅火得很。錢理專能在這裡謀個職位，本來應當滿足了。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錢理專看着排着長龍等交錢的病人隊伍，心裡便整天琢磨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弄個診所，日進斗金。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錢理專這些想法本來也沒有什麼錯，錯就錯在他的做法。錢理專自從進了江大全的診所，就時時留意處處留心，想找到江大全的祖傳秘方。

　　這天是春末夏初，梅雨季節剛過，江大全看看艷陽高照，便要錢理專幫忙，把祖上留下的醫書拿出來翻曬。錢理專一聽心中暗喜，心想這不是尋找祖傳秘方的機會嗎？便使出吃奶的力氣，搬書曬書，幹得格外賣力。江家世代行醫，醫書裝了滿滿幾大紅木箱子。錢理專一邊搬書，一邊偷空翻看書籍尋找秘方，可忙活了大半天，還是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錢理專正以為沒有什麼希望時，忽然發現牆角放着一個精緻的小紅木箱子，箱子上掛着一把老式的渾身綠銹的銅鎖，大概是因為太老舊，那鎖已經打開了。錢理專看看沒人，便趕緊把箱子打開，看到裡面放着一本線裝的手抄本，上面散放着幾枚常見的康熙通寶銅錢。錢理專心中一動，趕緊打開，只見第一頁上面寫着：民間有人，如身有傷，以天堂草敷之，則患處必腫痛，而身無熱，百葯皆不能消之。若遇此症，可取鉤頭草熬汁，熱敷患處，不日即消。注，此方因能害人，故不可輕易傳人，我江家後代行醫者切記切記。

　　錢理專趕緊把方子記了下來，接下來又往後翻，可後面的那些秘方江大全早就告訴他了。錢理專於是合上書本，上鎖離開。

　　錢理專沒想到日思夜想的祖傳秘方竟然是這麼個方子。天堂草和鉤頭草他是認得的，可這樣的方子能為自己帶來什麼好處呢？錢理專想了幾天，這天在街上偶然碰見陳老闆，回來后就一拍大腿，他想既然天堂草可以讓人傷處腫痛，除鉤頭草外百葯都不能消腫，假如設法在那幾個老闆的身上造出傷口，同時不知不覺地讓那傷處沾上天堂草的汁，然後等他們腫痛不堪時再出手，為他們消除腫痛，錢財不就滾滾而來了？！

　　錢理專為自己的奇思妙想笑歪了嘴。第二天就把工作辭了，自己開了個診所，廣告燈箱上寫着巨大的鎦金大字：祖傳秘方，專醫無名腫毒！然後采來天堂草和鉤頭草，開始實施他的發財計劃。

　　錢理專一共認識三個老闆，都是在醫院工作時認識的。第一個老闆姓黃。第二個老闆姓張，第三個老闆姓陳。那時候,黃老闆是看他自己的病，張老闆是帶他的二奶來看病，陳老闆則是帶他的母親來看病。

　　這三個人一坐下來，都是先把給他們看過病的醫院數落了一通，然後說喉嚨痛，什麼先進的抗菌素抗病毒藥都吃過了，可就是不見好。錢理專看了，就讓他們每天定時去他家裡喝他熬的中藥湯，不過三四天，病全都好了。黃老闆從桌子底下遞給他一千元錢，說以後有什麼病就找他看了；張老闆把錢理專叫進廁所，塞給他二千元，說以後有什麼事隨時可以找他；當時喝得醉醺醺的陳老闆則當場把三千元放在診室桌上，說，你這樣有能力的醫生，醫院把你辭了的話，我請你做私人醫生。

　　其實錢理專的醫術並沒有多麼高明。他只是看出他們的喉嚨痛都是由於細菌感染引起的，於是幫他們做了葯敏試驗，把敏感的幾元錢一瓶的紅霉素放進草藥湯里讓他們喝，這病自然就好了。那些求快的醫生懶得做葯敏試驗，一進來就打頭孢氨苄左旋氧氟沙星之類貴重的抗生素，卻不知這些葯因為濫用，早已耐葯，哪裡還能治好？

　　錢理專拿着這幾千元錢笑得合不攏嘴，可接下來，醫院就把他辭了。陳老闆那時說的只是酒話，當然當不得真。錢理專那天碰上他之後，想想好好兒的工作被黃張陳三個老闆搞黃了，現在就從他們身上試驗。

　　這天，錢理專精心化了裝，用綠茶瓶子裝了一瓶天堂草熬出來的汁，就來到陳老闆的辦公室，拿着開了蓋的藥水瓶，不時假裝喝一口，以談生意為名與陳老闆東拉西扯起來。不久陳老闆上衛生間，錢理專趕緊把一枚圖釘尖頭朝上放在陳老闆的坐位上，不一會兒陳老闆回來了，一坐下就蹦了起來，呀呀地叫。錢理專假裝關心地去看，把腳往桌腳上一鉤，自己先摔倒了，隨手就把葯汁往陳老闆的屁股上潑了過去。接下來，錢理專如法炮製，只兩天工夫，黃和張兩位老闆的屁股都上了天堂草的葯汁。

　　錢理專隨後等了七八天，這才給三個老闆逐個打電話，說他現在下崗了，開了個診所，專醫無名腫毒。他們當老闆的認識人多，希望他們能幫忙介紹介紹。不用說，錢理專打電話的目的是提醒他們：他們屁股上的無名腫毒，他可以幫他們弄好。

　　可出乎意外的是三個老闆都沒有一點高興勁，只說了句有病人我就幫你介紹之類的話，就把電話掛了。難道這秘方是假的？錢理專想到這裡突然一拍大腿：對啊！自己根本就沒試驗過，怎麼就知道這天堂草真有這樣的功能呢？

　　錢理專閉着眼就朝自己屁股上扎了一針，又拿天堂草的汁塗了上去。沒想到當天晚上屁股上就腫起來了，而且體溫不升高，正應了秘方里說的“身無熱”，只是痛不可忍。錢理專大喜，天堂草真有這功能啊！錢理專齜牙咧嘴過了一天，才拿泡了鉤頭草藥汁的毛巾敷在屁股上，此時錢理專對這個秘方已深信不疑了，他樂滋滋地想：“看來這幾個老闆還是不相信我，你們熬吧，熬到你們沒法治的時候，再來找我，到時我再狠狠地敲你們一筆！”

　　可第二天，他屁股上的腫痛沒像他預想的那樣消掉，他於是又加大葯汁的濃度，再敷，還是沒能消掉。自己打了抗菌消炎之類的針，也還是沒能消，去醫院各種化驗都做過，各種葯都試過，可就是查不出名堂也治不好，錢理專上躥下跳，心想這秘方是從江大全那裡出來的，看來還得回去給江大全看看。說不定他這秘方沒說全，所以自己才治不好。

　　江大全看見錢理專灰頭土臉的樣子，問他怎麼了，錢理專說前幾天在山上採藥時被荊棘鉤傷了屁股，不知怎麼搞的什麼葯都弄不好。錢理專說著扒下褲子給江大全看腫處，江大全看了臉一沉，說：“小夥子啊！錢是好東西，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不能亂來啊！”江大全說到這裡，朝錢理專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說，“你還想騙我，告訴你！這幾天一連來了三個老闆，都是屁股腫痛治不好，我就知道你把那個秘方偷去了！可是，這秘方你能偷得到嗎？”江大全去裡間拿出一把鉤頭草和一個沙煲，繼續說：“你看看，我也用的是鉤頭草熬湯，可就能治好這腫痛！”江大全說著讓錢理專看沙煲里有什麼東西沒有。

　　錢理專仔仔細細地看了幾分鐘，這沙煲里什麼也沒有，與一般的沙煲也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錢理專只覺耳長臉短無地自容，結結巴巴問：“師傅，是我不對！可我按這個秘方，用鉤頭草來敷，為什麼治不好呢？” 江大全又朝錢理專的屁股上打了一掌，答非所問：“小夥子，告訴你，一個人太想錢了，就算錢擺在你面前，你也看不到，這叫鬼迷心竅！本來如果你把心思用在專業上，你是可以做個好醫生的，沒想到你為了錢，什麼事都敢做！你知道那幾個老闆為什麼不去找你嗎？告訴你，你當年在草藥湯里放紅霉素那點小詭計，他們早就知道了！”

　　江大全說完，當著錢理專的面熬了鉤頭草，給錢理專的屁股敷上了。果不其然，屁股上的腫痛當晚就消了大半，錢理專於是連夜來懸壺診所，再敷了一次，第二天腫痛全消。

　　錢理專治好了這病，對江大全佩服之極，好說歹說，終於說動了江大全，重新回到懸壺診所上班。自此專心醫道，五年過去，醫術大長，德行日隆，便從懸壺診所里退了出來，自己開了個診所，沒幾年，經他手治癒的病人不計其數。他自己也名利雙收，有房有車了。

　　不久江大全生了大病，奄奄一息，錢理專像親生兒子似地守在他的床前。臨終之時，江大全看錢理專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他想說什麼，便叫家人拿出那個沙煲放在床邊，然後伸出顫巍巍的手，把那沙煲推落到地上，沙煲砰然破裂，錢理專看見那破裂的沙煲里滾出幾枚銅板，一下子恍然大悟：原來那本秘方上壓着的康熙通寶，其實就是那秘方中的一味葯，就是鉤頭草必須與銅板一起熬湯，才能治好這腫痛！師傅說人如果太想錢了，就算錢擺在眼前他也看不到，原來說的就是這道理啊！(責編：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