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考趣事

　　當我聽說今年高考美術專業考試要我們大傢伙報名監考時，我毫不猶豫地寫上了自己的大名。哎，我說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有親朋好友需要特殊的關照，我如此積極純粹是為了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工作至今，監考無數，卻從來沒有監過高考美術專業的考試，說什麼也要嘗試一下的，再說了，這才下放到地市的這種考試今年選了我們學校做考場，說不定明年又換了地方呢，不抓住機會，上哪兒去嘗鮮呀？（我管沒做過的事統統叫嘗鮮）

　　(一）考務會

　　考務會倒是照舊開，這次的我可一改往日只坐後面的習慣，早早地挑了個最前面的位子，因為我感覺這次監考一定有與眾不同的地方，不好好學習如果萬一出了差錯，那可是高考啊！我可不想因此而名聲大振，成為每次考務會上的反面教材。果然，主考說到考場內將不會有桌子只有３０張方凳時，我們全樂了！沒有桌子的考試？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後來他特別提到監考人員要自帶吹風機，大家都覺得奇怪了，難道難道……還要給學生吹個髮型什麼的，我們只是老師，不是理髮師呀！哈哈，原來是下午考色彩，天氣如此陰冷，怕的是考生的畫幹不了，才要老師幫忙吹乾的——吹風機偶經常用，可是用來吹畫，偶從來也沒做過，主要是因為偶從來沒畫過這樣的畫。主考還很嚴肅認真地提醒我們：不能將考生的畫吹糊了，也就是把他們答卷上的顏色給吹到一塊去；更不能把答卷給吹焦了，那樣就耽誤了孩子們的一輩子哦，罪過罪過。想想也是，我們給自己吹頭髮的時候，一個失神就把頭皮給得發麻了。

　　當主考說到第一場素描的時候，我腦子裡面就跳出兩個字“模特”，別誤會，偶只是看過，從來就沒畫過，偶是屬於沒有藝術細胞的人。哎呀，是不是每個考場都來個模特？或者考試題目就是畫監考老師？那明天說什麼也得穿漂亮點啊，口紅？那倒不必，偶知道素描好象沒有顏色滴哦。正想着明天要穿哪件衣服時，旁邊的人輕輕地推了我一下，主考已經在講靜物的擺放了，他說這事由美術老師負責，哦，不是畫我們這些人啊！靜物？會是什麼？最好是水果，而且最好品種要多，那樣一來，考生考完，我就有得吃了！想想兩個半小時后能有得水果吃，開心哦！我暗暗下了決心，決不能讓考生把這些個水果拿走，得來個先下手為強，我一定要和我的搭檔配合好，誰都知道偶是最愛吃水果滴。

　　(二)素描

　　布置考場偶是笑着完成的。平時的准考證號碼是貼在桌子上的，這次沒選擇，只能貼在方凳上哦，想想考生一個一個低着頭找座位號的樣子偶就忍不住笑起來了。考生坐的方向也與眾不同，兩排兩排擺在一起，有兩排考生和監考人員面對面，另外兩排則是背對着監考人員，有意思吧？

　　第二天上午，我興沖沖地出門了。我還一改平時吃個水果再上班的習慣，反正考場有的吃了，一路上我還看到水果在象和招手哦。在考點辦，我脖子都伸長了，等着看什麼水果會成為今天我的腹中物。最後，主考莊嚴地宣布：今天的靜物是……沒有靜物！狂暈。

　　終於到了和考生正面接觸的時間了。慢着慢着，怎麼湧進來的人全是大包小包的，還有人的拎着三個包！這……這……這是來考試的？好象不會錯啊，他們一個個低頭找座位呢！有的找定了座位的便開始武裝自己了，那三個包兩個包裡面的東東便紛紛現了真面目。大包裡面是畫板，小的是工具箱，裡面有好多好多的筆，還有顏料啊，這些東東擱在一起這個包裡面顯得有條不紊，那是它們最好的家了。絕大部分考生還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變出了三角架，現在再看他們，嗬，真的有點藝術家的風範了！

　　隨着考試鈴聲響起，考生們便忙乎開了。教室里響起了一片沙沙的聲音，那聲音在我聽來就是一首優美的旋律，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側耳聆聽，好象是春蠶在吃着它們最愛的桑葉；再閉上眼，好象是在海邊，聽海浪輕輕滑過沙灘，又象是在細雨柔柔地灑在窗檯，你能猜到這是什麼組成的旋律嗎？是考生的鉛筆在紙上畫畫的聲音。說真的，我從來沒聽過這麼多人同時作畫的聲音，聽着這一片寧靜中傳來的有節奏有韻律的聲音，我似乎進入了一種忘我境界。我也從沒見過這場面，雖然在行家看來，也許他們還很稚嫩，但我是外行，這樣的場面足以讓我想起雄壯啊，磅礴啊之類的形容詞了，能親眼目睹這種場面我覺得知足。

　　因為這種考試的監考一點也不象監考文化考試，考生之間沒什麼好抄襲的，所以趁着另一位老師去驗明考生的正身，偶就一個一個打量起這三十個考生來了，邊看我還邊琢磨，哪個會是未來的大畫家。我背着手在考生之間跳來跳去的，奇怪嗎？不奇怪啊，你想，那麼多的畫板呀，三角架呀，還有那些讓我眼花繚亂的作畫工具，往那一擺，還能有多少空地讓我瀟洒地走？要看畫要觀察考生我不就只能鑽來鑽去，左繞右繞的了？我不停地走啊看啊，大家畫的全是一個陶罐，一隻碗，兩個胡蘿蔔，一個白蘿蔔，兩枚雞蛋，還有就是一個醬油瓶，只是每個人陳列這些東東順序各不相同，誰畫得好？那偶是真的不知道啊！

　　突然，我的目光在一個考生的臉上停住了。他不是偶的學生嗎？暈了！他怎麼上這兒來考試了？

　　(三)對與錯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個考生的身上，絕對不是因為他帥得出奇，更不是因為他的畫與眾不同，只是因為他是偶正宗的學生，他名字叫得特殊，叫做則已，就是那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則已。這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會的他上初中，偶一個不小心成了他的老師。細細算算，他早應該上大學了呀！看來他不但上了高三，還上了高四高五高六了？這本也沒什麼的，只是偶沒有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他啊！想當初，則已可沒少給我惹麻煩，光是每天催他交作業，偶就得花不少功夫，但要承認這小子生了個聰明的腦袋，最大的缺點是懶，還有就是特別特別粗心，作業本忘帶這樣的事他不知道幹了多少回。嘿嘿，那時怕他是找借口不交作業，偶就讓他回家去拿！他細細的腿說不定就是那時來回跑的原因。

　　想着想着，偶在他面前就多站了一會，他竟然看也不看偶一眼，唉，看來偶這個老師真的沒面子。偶有理由相信他其實早就認出偶了，說不定是記恨我，所以招呼也不打，哼，不認識就不認識！偶的學生也不只你一個！想到這兒，我就準備走開些。就在我轉身的一瞬間，我不經意地看了他的畫一眼，咦！他的畫怎麼比別人的少了一隻碗？題目上說得非常清楚，那些個東東一個不能少！可則已啊，你怎麼還是那樣粗心啊？

　　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呢？這個問題立刻出現在我的腦海里了，按說是不能提醒的，監考人員無權這樣做的，可是則已畢竟是偶的學生，而且他現在又面臨著這樣的考試，難道我就眼睜睜地看着漏畫那隻碗？說不定，就是這一漏，他又要上高七了！如果告訴他，別的考生投訴我，那我就死定了！這可怎麼辦呢？？？？我不知道，怎麼做呢？這樣的事又不能找人商量，我的思想鬥爭了許久，權衡得與失，在提醒與不提醒之間苦苦徘徊，就是拿不定主意。說真的，偶真的想幫他一下，能在這兒遇到說明偶和則是已的師生緣還未盡，可是萬一出了問題，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呀，偶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啊！

　　萬般無奈之下，偶決定用最古老的辦法——扔硬幣，如果國徽在上，偶就告訴則已，如果花在上，偶就不說了。我於是來到了走廊上，拋出了那枚也許是決定則已命運的硬幣，噹啷一聲，硬幣落了下來，我先是閉了一下眼睛，然後再一使勁，睜開一看：是國徽！天意，那我就要出手了，因為我徘徊了太久的時間了，再不說就晚了呀。

　　我再一次輕輕來到則已的旁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他的畫板上取下試題，很認真地緩緩地看了一遍，其他考生有的看了我Ｎ下，沒發現異樣，他們又繼續自己手上的活了。趁這功夫，我低下頭，先是把試題重新夾到他的畫板上，然後迅速用三個指頭在他的肩頭用力卻無聲拍了一下，也顧不上看則已的表情了，趕快把手指指了一下試題上的那個碗。則已不愧是個聰明人，他頭也不抬，只是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這一拍可夠響的，立刻有考生看了過來，則已無聲地沖人家樂了樂，還擺了擺手，我呢，早已退到了五米以外了。我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心裡說：則已啊則已，為師這次可是對得起你了！拚了飯碗不要也要提醒你，希望你今年能考上你心中的大學。

　　可是我這樣做是對還了還是錯了？偶不知道……

　　（四）我的學生

　　九年前，我剛從師大畢業，分配來這所中學任教。第一次走進教室，第一次面對這麼多學生，我是既緊張又興奮。一宵未眠，我早早起了床，洗漱、吃早餐、反覆準備早已爛熟於胸的教案。預備鈴聲響了，我再次對鏡整理一番：順順長發，補補腮紅，細描唇線，扶正眼鏡……

　　深呼吸，最後默誦一次“我是老師我怕誰”，步着上課鈴聲，款款走進教室，踏上講台。

　　全班四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射向我——每雙眼裡都充滿着渴望。“太陽底下最崇高的事業”——想着這句話，看着眼前的學生，我那自豪呀，激勵着我至今吃了三噸粉筆灰也不後悔。

　　我突然感覺到，在這四十多雙渴望的眼光中，有一束卻與眾不同。他的眼光，似乎多了點什麼。多了點什麼呢？當時也說不清楚，只是一種異樣的感覺，只是一種心動。

　　順着這束目光望去，原來這“光源”是一毛頭小孩子。後來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則已。

　　則已是那種一看就知道與眾不同的孩子。碩大的腦袋滿是智慧，只是高高舉在細細的脖子上，被那瘦弱的雙肩扛着，着實讓人擔心，生怕隨時會掉下來。他的身體明顯發育不良，細胳膊小腿的，高高隆起的排骨象一排琴鍵。

　　則已的學習是十分認真的，除了不做作業不回答問題考試不及格外，其它表現比同學們都好。每次上課，他第一個端端正正坐好，第一個向我行注目禮，第一個說“Goodmorning”。最讓我感動的是，當他的同學都離開母校奔赴高中深造時，只有他，對，只有唯一的一個他留了下來，繼續做我的學生。記得他說過：“蘭老師，一日為師，終生為師，你永遠是我的初中老師，我永遠做你的初中學生……”

　　當我又送走一屆畢業生，當則已嘴上已長出絨絨的汗毛時，我不得不勸他結束初中學習，升入高級中學。那晚，月光如水，蛙鼓蟲鳴。我和則已來到近郊，走在鄉間小路上。想好了的話，突然不知從何說起。則已盯着我，渴望的眼神中，更多了份綠光。

　　“Teacher，Howbeautifulareyou”！天哪！他，則已，居然開口說英文了，居然還會說蘭兒好漂亮……

　　“I……I……I……”則已終於沒有說完另一句英文，我感受到了他激動的心跳，噴涌而來的熱浪，還有狼一樣炯炯的綠光。我落荒而逃。

　　九年過去了，而今的則已，坐在高考考場，雖然粗心但成熟了許多，我也早已把長發盤起。“則已啊則已，為師這次可是對得起你了！……希望你今年能考上你心中的大學”，也了卻為師的一個心愿……

　　“叮呤……”考試終了，我的夢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