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色農家菜

　　美山鄉鄉長史萬佳，矮矮胖胖的像個肉墩子，厚厚的大嘴唇，懂相面的一看就知道，這人食祿好，有食命。美山鄉的老百姓背後喜歡叫他食鄉長，全名食萬家。這名字是有根據的，因為史鄉長愛吃也能吃，他的飯桌遍布全鄉各地，到處都留有他吃飯的身影。除了在鄉里和到縣裡開會，史鄉長几乎天天吃在最基層。縣報曾發過一篇報道，說史鄉長在農戶家，“真正和農民打成一片”。

　　史鄉長下到農戶家，人家哪能不留吃飯？史鄉長當然要推辭，卻又伸出手指在桌上輕輕叩幾下，這是啞語，意思是“雞”；或者把手伸出來左右輕擺，像游水一樣，意思是“魚”；大拇指和食指上下一張一合，代表着“鴨”。倘若主人家不能領會，劉秘書就只好翻譯，並且強調一定要帶“家”字。史鄉長喜歡吃的是“家字派”，要是市場上買的飼料貨，史鄉長就沒有食慾，他常對劉秘書說：“下到農村，就是想吃點地道的，讓農民花錢出去買，心裡過意不去，能吃得好么？”

　　這一日，史鄉長在辦公室閑坐了片刻，正待招呼劉秘書下村，縣裡打來電話找他。縣政府辦的張秘書，是史鄉長的哥們兒。他告訴史鄉長，新上任的王縣長明天要來美山鄉檢查工作。他最後壓低了聲音道：“王縣長這次是微服出訪，本來是不通知的，哈哈……我對得起你老史吧！”史鄉長不住點頭：“我明白，過兩天我給你帶兩尾魚去。”

　　書記到市黨校學習了，鄉里就由史鄉長當家，史鄉長不禁躊躇滿志。借這機會如果能給縣長留下個好印象，以後向縣裡發展就算看見曙光了。放下電話，史鄉長馬上叫來劉秘書商量接待縣長的事，主要是伙食怎麼安排。史鄉長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咚咚叩幾下，劉秘書就在紙上寫下“雞”。史鄉長補充道：“普通雞不夠檔次了，叫美水村搞個山雞來，這是咱山區的特產。”劉秘書就在雞字前加上一個“山”字，註明美水村負責。

　　史鄉長接着擺手：“普通魚也上不了檯面，要特大號的，二十斤以上的，煨魚頭；另外，叫美石村想辦法弄條蛇，美嶺村就負責羊吧。對了，美田村那段河裡不是有王八么？你告訴楊主任，無論如何給我弄兩個來……”

　　史鄉長問：“幾個菜了？”劉秘書說：“四菜一湯。”史鄉長沉吟片刻：“咱就先按中央的精神四菜一湯吧！這個事你來抓一下。”

　　時間緊迫，劉秘書一刻也不敢耽擱，馬上就打電話到各村落實，打完電話還是不太放心，就騎摩托車下去督促。史鄉長忙着整理工作報告，又布置下屬人員搞大掃除，忙得不可開交。

　　第二天一大早，各村主任把東西送來了，基本上達到了要求。劉秘書幫美嶺村上山打羊，整了個通宵，摔了幾個跟頭，一身泥水兩眼通紅，還掛了彩。史鄉長甚感滿意，吩咐食堂開工，自己站在大門口等縣長。

　　九點多，縣長的車到了，果然是輕車簡從，前不見交警開道，后不見記者跟隨。

　　見了面，握了手，史鄉長請縣長到辦公室聽他做工作報告。縣長說：“奇怪，好像你知道我要來一樣！不上去了，我想到村下面走走，你坐我的車，就在車上說吧。”史鄉長急了：“那……先吃飯……”王縣長搖搖手：“還早，這頓飯我打算在下面吃，什麼也不用麻煩，一頓便飯就行。”

　　“好，那就先到美田村，這個村去年是全市先進呢！”史鄉長故意把聲音說大，趁王縣長上車的空檔，朝身後的劉秘書使個眼色。劉秘書心神領會，待車開走後，跑到廚房喊：“快，縣長要去美田村，要在下面吃飯。快把東西裝好，抄小路送過去。”

　　卻說縣長到了美田村，美田村的楊主任剛好趕到，一頭大汗。王縣長也不進村委會，徑直就朝田裡走。看了稻穀，查了水利，王縣長又和田裡幹活的農民交談，還進了附近一個小村子。

　　不覺烈日當頭，史鄉長最胖也最怕曬，汗水不停地冒，全身上下濕透。史鄉長想着這一頓豐盛的午餐，肚子咕嘟咕嘟叫開了，心裡禁不住埋怨起來：這個王縣長，不就是走個過場嗎，又沒有攝像機，做這麼多形象給誰看啊！

　　看看時間快過十二點，謝天謝地，王縣長終於答應吃飯了。他對史鄉長說道：“先說明啊，市裡剛下了抵制吃喝風的文件，你們可別搞太多名堂，讓別人拿我當反面典型！”史鄉長和楊主任都笑了：“就是一頓農家便飯。”

　　一行人掉頭往回走，就差幾步上到大路了。路口旁邊一棵樹下不知什麼時候拴了一條大狗，看見生人，齜牙咧嘴狂吠起來。王縣長急忙向後退，史鄉長就仰起脖子吆喝：“哎，這是誰的狗，怎麼拴在這個地方，快拉開！”

　　喊了幾遍，才見左邊院子里走出來一個老頭，手上端着一個破盆，把它放在狗的面前，滿滿一盆稀飯——原來是喂狗的。可狗不知是吃飽了還是生病了，連嗅都沒有嗅一下。

　　史鄉長又說：“喂，這狗是你的？快拉開讓我們過去。”

　　怪了，這老頭像沒聽見一般，竟然看也不看他們，說起他的狗來：“鬼叫什麼呀，不是要吃么，給你吃又不吃了。怎麼，看不上啊？這年頭讓你吃稀飯是你的福分，你要早生二十年，連屎你都吃不飽，還會挑食了！”

　　大家聽得不禁好笑，楊主任對那老頭喊：“老河頭，你把狗牽回家再慢慢教吧！”

　　可是，老河頭愣是沒聽見，只顧罵他的狗：“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每天吃飽喝足了就睡大覺，沒見你干過一件正經事。讓你看門吧，你到處拈花惹草；叫你捉賊吧，你倒好，和強盜稱兄道弟；你也不想想，是誰養着你啊！”他竟然越罵越有氣，拾起地上一根竹篾就抽，狗被打得亂蹦亂叫。

　　“好啊，你還唱上了？跳上了？唱累跳累了，再找個小姐按摩按摩是吧？反正花的還是農民的錢，管他什麼三令五申……”

　　這話越聽越刺耳，大家都覺出些意思來了。史鄉長不禁有點臉紅，指着老河頭又氣又急地說：“這、這不是攻擊領導幹部嗎，好大的膽子！”又在王縣長的耳邊小聲道：“鄉村野夫，說話粗魯，咱們別管他，走別條道上去。”

　　“再等會兒，我看這老頭罵狗挺有意思的，我還想再聽聽。”王縣長站着不動。

　　史鄉長一看縣長的臉沉下來了，心就開始發慌。那老河頭還在瘋瘋癲癲地罵：“你也知道錯了吧，你也懂得對不起良心了？那就吃呀！什麼，有大人物要來，要搞點特色的？哦，山雞山羊有了，還缺河裡的王八？什麼，不完成任務就給我顏色看？那還能怎麼辦呢，拼了這條老命也得下河給你捉王八啊，你是我老子啊……”

　　史鄉長和楊主任都已是滿頭大汗。只見王縣長的臉越來越難看，突然問道：“史鄉長，今天這頓飯真是便飯嗎？”

　　史鄉長一看好像來真的了，不由結結巴巴地答：“是……哦，不、不是……”

　　王縣長不等史鄉長回答，大聲道：“有雞有羊，還有王八，這也算是便飯嗎？你們美山鄉的生活水平有這麼高嗎？農民每天就吃這樣的便飯？”

　　史鄉長張大了嘴巴：“這、這都是山上水裡的東西，不花錢……”王縣長一擺手：“不用說了，你們自己去吃吧，等你們鄉的農民都吃上了這樣的便飯，我才吃得心安理得。”

　　說罷，他朝老河頭走過去：“老人家，我就是害得你下河的那個大人物，可今天我不想吃王八，想在你家討碗稀飯吃，行不行？”

　　老河頭眯着眼說：“我家裡可沒魚沒肉，就怕你吃不慣。”

　　“放心吧，我也是農村人家出身，沒有一天敢忘記自己從哪裡來，這樣的飯我吃得慣。”

　　老河頭點了點頭，咧嘴笑了起來，王縣長也笑了……

　　史鄉長瞪着一雙圓眼，心裡糊塗了：這王縣長真這麼簡樸，還是在作秀呢？那桌飯還該不該等他回來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