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照在山樑梁

　　高中畢業后，張山虎到了小城的建築工地。張山虎來自偏遠山區，愛唱家鄉的“吼腔”，在工地幹活每天也要吼上幾嗓子：“嗨——日頭照在山樑梁，山樑樑上有羊羊；羊羊身上有毛毛，毛毛剪了墊床床……”他的吼腔雖然粗門大嗓，但在機聲隆隆的施工現場，倒也給民工們帶來了不少樂趣。

　　這天收了工，承包工程的張工頭遞給張山虎一份宣傳海報，上面寫有7個大字：金嗓子男聲大賽。張工頭激將道：“張山虎，你平時喜歡唱吼腔，何不趁機亮亮相？”民工們也忽悠着讓他去試試。張山虎對參賽沒有信心，可又覺得新奇，就拿着海報，想到報名處看看再說。

　　報名處圍了不少人，張山虎擠進去一打量，全是衣着鮮亮的帥哥；帥哥們瞥見滿是灰塵的民工也來湊熱鬧，都用驚奇的目光瞅着他，有人還發出了“嗤嗤”的嘲笑；張山虎見狀臉一紅，悄悄退了出來。就這樣灰頭土臉離開，張山虎走了幾步，似乎心有不甘，便站在院子里，用吼腔唱道：“嗨——有心參加大賽賽，我是民工無奈奈。”

　　這一吼不要緊，報名處出來個中年男子，向張山虎招招手，喊道：“小夥子，請進來。”

　　男子是大賽組委會的張主任。二人進了裡間，張主任問：“你是不是建築工地的張山虎？”張山虎這才知道，張主任和張工頭是好朋友，是張工頭告訴張主任，他平日里愛唱吼腔。

　　張主任說，這次金嗓子男聲大賽，分為通俗、美聲和原生態三種唱法，來這裡的帥哥，報的大都是通俗或者美聲，原生態唱法也有人報，可一聽試唱，大多是裝腔作勢。張主任贊道：“剛才你的兩句原生態，原汁原味，真實地道；既純正自然，又豪放大氣。能不能再來兩段？”

　　張山虎應了聲“能”，清清嗓子，唱起了他的拿手段子《我在樑上放羊羊》：“嗨——日頭照在山樑梁，山樑樑上有羊羊；羊羊身上有毛毛，毛毛剪了墊床床……”

　　張主任連聲誇着“好好好”，讓張山虎再唱個具有現代氣息的，張山虎略一思索，唱道：“嗨——我家住在山樑梁，來到小城蓋房房；汗水流了一片片，房房蓋了一幢幢；看到房房新嶄嶄，心中豪情萬丈丈……”

　　就這樣，張主任一錘定音，免了張山虎的報名費，讓他把兩首原生態歌曲熟悉熟悉，直接參加複賽；並且鼓勵張山虎，憑他的原生態實力，有希望進入最終的決賽。

　　幾天後，張山虎輕鬆過了複賽關。他暗自思忖，明天就要參加單場決賽了，該買身像樣的衣服，要不，小城電視台現場直播，豈不是顯得太寒磣？第二天正好是發工資的日子，張山虎早早趕到工地財務室。

　　財務室的人瞟了一眼張山虎，說道：“你的工資一分錢也沒有了。”張山虎一愣：“沒有了？怎麼沒有了？按照工程量，這個月我應得一千元呢！”對方小聲告訴張山虎，張工頭說他不務正業，一個出苦力的小民工，逞能參加金嗓子大賽，拉了工程的後腿。已經通知財務室，扣除當月工資一千元。財務人員還透露給張山虎一個信息：張工頭交代了，由於工程滯后，春節放假時，所有民工的工資，都不能足額發放。

　　張山虎頓時大驚：不論參賽還是練習，我都是在業餘時間，怎麼會拉工程的後腿？退一步講，即便拉了，也不能把一個月的錢全扣了，更不能因此拖欠民工們的工資呀！當初是你張工頭激將我參賽的，現在又把我工資扣了個精光，張山虎越想越生氣，打算找張工頭理論。

　　還沒抬腿，張山虎的手機響了，一聽，是張主任打來的：“晚上就要進行單場決賽，張山虎，準備得怎麼樣了？”“唉——”張山虎一聲嘆息，道出了原委，末了憤憤說道：“把我工資全扣了，還故意拖欠大夥的，張主任，我不會與張工頭善罷甘休的！”

　　豈料，手機里卻“哈哈”笑道：“不就是一千元錢嘛，算了算了。”張主任安慰張山虎，這次金嗓子男聲大賽，即使終場決賽得個三等獎，也有一萬元獎金，如果為區區一千元影響了比賽，太不划算了。接着，又傳授機宜：“你是原生態唱法，穿着平時的民工裝，更符合演唱情調；不必買新衣服了，舊的洗乾淨就行。張山虎，機不可失喔！”儘管張山虎心有不平，但事已至此，也就按着張主任的說法，準備着如何決賽了。

　　晚上，張山虎按時進了小城電視台直播廳。根據昨晚的抽籤，他是二號選手，第二個上場。化了妝，張山虎站在帷幕後面，拉開一角偷眼一瞥，台下觀眾黑壓壓一片；頭一次參加電視直播，心中不免“咚咚”亂跳。

　　張山虎正在窺視台下，只聽得身後兩個帥哥在嘀咕，一個說：“如今的粉絲團也太貴了，雇一個粉絲捧場要收費50元。”另一個接道：“就是這行情。聽說今晚的比賽，一個姓張的工頭僱用了30個青年男女做粉絲團，給他的兒子捧場，花了1500元呢！”張山虎仔細瞅瞅台下，不由得大驚：單場決賽共９名選手，從坐的位置可以看出有８個粉絲團，也就是說，除了他，每個選手都有粉絲。想想自己是光桿一個，張山虎就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

　　猶豫間，張主任來了，把張山虎拉到一邊，話音吞吞吐吐：“想……想跟你商量個事情，希望……希望你能理解，更希望你能同意。”參賽的事情張主任費了不少心，張山虎連忙應承沒問題。

　　張主任這才直言道：“張山虎，想讓你第一個登台。”張山虎不解：“我抽的是2號簽，為何要我第一個上場？”張主任告訴他，這次大賽，張工頭給了不少贊助。抽了1號簽的歌手不是別人，正是張工頭的兒子。張工頭打來電話，說第一個出場不利於發揮，提出給兒子的順序調換一下。調換誰呢？９個歌手中，只有張山虎是來自山區的民工，只能是他了。看出張山虎很不樂意，張主任的話中幾乎帶着哀求：“我是大賽的主要負責人，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讓你受點委屈啦……”

　　“唉！當個民工，低人一等！”張山虎正在鬱悶，主持人走到台前，宣佈道：“金嗓子男聲大賽單場決賽就要開始啦！今天晚上，９位選手，每人將演唱不同風格的兩首歌。現在有請1號選手，他參賽的是原始原生態和現代原生態……”

　　倉促間，張山虎拉拉衣角出了場，仰起頭來，神色茫然，吼起了原始原生態《我在樑上放羊羊》：“嗨——日頭照在山樑梁，山樑樑上有羊羊；羊羊身上有毛毛，毛毛剪了墊床床……”

　　這次金嗓子男聲大賽，為了評分公正，宣布登台歌手時，只說序號，不報姓名。讓張山虎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歌聲剛剛開了頭，台下正中央位置的二三十個青年男女，紛紛站起身子，手舞彩棒，齊聲喝彩：“唱得好！1號選手唱得好……”

　　想不到自己也有粉絲！張山虎興奮起來，放聲唱道：“墊了床床夜不冷，暖了爹爹和娘娘；爹爹娘娘興沖沖，誇我是個好郎郎……”

　　一曲原始原生態唱罷，那幾十個捧場的粉絲又是一陣鼓掌叫好；台下的觀眾，也都跟着鼓起了掌。主持人接着宣布：“請欣賞1號選手的第二首歌，現代原生態《心中豪情萬丈丈》。”

　　《心中豪情萬丈丈》原來的歌詞是：“嗨——我家住在山樑梁，來到小城蓋房房；汗水流了一片片，房房蓋了一幢幢；看到房房新嶄嶄，心中豪情萬丈丈……”

　　然而，此刻站在舞台上，想起被張工頭剋扣的1000元錢，想起被調換的出場順序，想起工友們不能按時領到工資回家過年，興奮着的張山虎突然間覺得心中悲傷，他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黑着臉說道：“觀眾朋友，第二首歌曲的題目和歌詞，我要臨時改動一下，下面，我給大家演唱的現代原生態，不是《心中豪情萬丈丈》，而是《心中傷情萬丈丈》。”在觀眾的驚訝中，張山虎簡要說出了改動原因；當然，他沒有提到張工頭的名字。

　　張山虎陰沉着臉，唱起了《心中傷情萬丈丈》：“嗨——我家住在山樑梁，來到小城蓋房房；汗水流了一片片，房房蓋了一幢幢；看到房房新嶄嶄，心中傷情萬丈丈……”

　　台上的張山虎唱得投入，台下的粉絲捧場熱烈。“當個民工，低人一等”，參賽的遭遇閃電般飄忽在張山虎眼前，唱着唱着，聲音哽咽，熱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張山虎獲得了首場決賽原生態唱法第一名；張工頭的兒子由1號變成了2號，唱了兩首通俗歌曲，也得了頭名。兩個人都將進入終場決賽。

　　張山虎一炮打響，張主任激動不已，幫着張山虎卸了妝，耳語道：“場外的觀眾不時打來熱線，說你的演唱最真實。走，我送你回工地，要給你個驚喜！”說得張山虎一個愣怔。

　　二人出了演播廳，一個小青年攔住張山虎，獻上一束鮮花，祝賀道：“1號選手，恭喜恭喜！”張山虎接了鮮花，“謝謝”還沒出口，獻花人又說：“我們粉絲團的捧場費，該清了吧？”

　　張山虎大為驚訝：我什麼時候雇粉絲團了？小青年提醒道：“昨天晚上抽籤不久，有個張先生找我聯繫粉絲團，要30個粉絲給1號捧場，每人50元，他已經預付了1000元；我們約定，剩餘的500元，演出結束後由1號選手，也就是你當場結賬。”說著拿出一張名片。名片是張工頭的，這讓張山虎更加納悶，連忙拿出手機，想要問個究竟。

　　“不用了。”張主任一邊攔住張山虎，一邊替他付了500元捧場費。兩人坐在出租車上，張主任說出了來龍去脈：張工頭扣了張山虎1000元，並揚言拖欠工資，以及僱用粉絲團、更換出場順序，都是他們二人的計謀。

　　“為什麼要這樣呢？”張山虎越聽越迷糊。張主任“呵呵”一笑：“不用這些激將法，你的原生態演唱效果，會那麼動情感人嗎？”張山虎想想，激將法確實起了作用，但是，他還有不明白的地方，追問道：“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張主任又是一笑：“早了也就不靈了。”

　　張主任告訴張山虎，這也是他和張工頭的主意。張工頭是農民出身的承包商，他發現年關快要到了，但不少工地仍然隨意剋扣、拖欠民工工資，於是，就想藉著直播的首場決賽，引起小城百姓對此事的關注。從觀眾的熱線看出，目的終於達到了！張主任是搞聲樂的，懂得真情實感在演唱中的重要性；第二曲喜慶色彩的現代原生態唱法，張山虎即使不改變歌詞，唱腔也會是悲切的。這幾個激將法，不但張山虎蒙在鼓裡，張工頭的兒子是音樂科班出身，參賽時也不曉得真相……

　　張主任這一解釋，張山虎恍然大悟；他緊緊握住張主任的雙手，說要趕緊見到張工頭，當面向他表示謝意。望着車窗外的闌珊燈火，張山虎心潮起伏，禁不住又唱起了吼腔：“嗨——日頭照在山樑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