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裡，半邊的月亮爬上來

　　夜幕多像一匹黑紗剛剛在這邊遠的山裡一拉下，半個彎彎的月亮從東山慢慢爬上來了。

　　夜幕中月光籠罩下的一塊山間大青石的岩板上，並排坐着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四周靜得出奇，就連彼此之間急促的心跳也能聽的清清楚楚。雙方都在期待讓誰先來打破這寂靜的場面。

　　還是男的先開了口：阿朵。我你雖已早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但我們還是山裡的一對孤男寡女。不瞞你說，我是第一次和你約會談戀愛，之前也有幾個女孩追過我，我沒興趣理她們，她們說我是沒有那個東西的男人。阿朵說：我才不信。你也學會編起謊話來哄我。阿強說：真的，不騙你，騙你不是娘養的，騙你不得好死。阿強，別發誓打賭了好不好，剛和你談戀愛就死了，人家都會說我命大尅男人，日後怎麼嫁人咯。阿朵邊說邊轉過身來用手捂住了阿強的嘴巴，阿強順勢將阿朵摟進了懷裡。

　　半年前的夏天，寨上的老支書來到阿朵家，跟阿朵父母說起了阿強。有意來充當牽線搭橋人撮合撮合這對年輕人。老支書說阿強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模樣俊，人懂事，脾氣也好，跟阿朵很合適呢。

　　正直的老支書在寨上很有威信，他的話對阿朵的父母起了作用。這樣說了幾次，終於讓阿朵的父母動心了，他們說，那阿強回來了就見見吧。

　　阿朵跟阿強是小學同學。在她的印象里，阿強還是那個在路邊放火把人家一棵大梨樹燒死，最後被告到學校的調皮小子。這些年一直遠離家鄉在北京打工，在阿朵的心目中沒留下什麼好印象。再加上之前經過的那幾次失敗的相親后，她心裡有一種逆反心理，更不喜歡別人撮合自己的感情了。愛看書的她很嚮往書上那種浪漫的感情，她覺得那才是真的戀愛。

　　秋天，阿強從北京回來了。當年的調皮小子已經長成英俊壯實的小伙兒。坐在大家面前，靦腆的他就跟小學生一樣，偶爾眼光跟梅香的一碰，就慌慌地躲到一邊，臉紅得像一個熟透的大柿子。

　　阿朵的父母對雲強很滿意，覺得他可靠、踏實，像個過日子的人。那天吃了晚飯，父母讓阿朵送老支書和阿強出門。對面山上的月亮升起來了，彎彎的，就像屋檐下的鐮刀。阿朵看着那彎月亮，忽然對自己疑惑了，她想這也是媒妁之言吧，可她對這個靦腆的男孩兒，怎麼就一點也不反感呢？

　　這一夜，就成了他們訂婚之夜，這一夜，阿朵哭了。

　　見面后的第三天，阿強回北京了。他給阿朵打來了電話，阿朵聽着話筒里遙遠的聲音，忽然感覺很陌生。她說，以後你別給我打電話了。阿強頓時啞了，他愣了一會兒，沒說話就掛了電話。

　　以後的日子，阿強還是忍不住會打電話來。阿朵慢慢也習慣了他的“騷擾”，偶爾阿強因為忙了沒來電話，阿朵竟有些坐立不安，她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牽挂阿強了。

　　後來阿強對阿朵說，你不知道，有好幾次，我在工地上趁着沒人給你打電話，號碼都撥完了，害怕你說我，又掛斷了，那段日子，我真是想你又怕你，愛你又恨你。

　　冬天，阿強家提出要認親。阿朵忽然很不安，她覺得倆人才剛剛開始，自己還沒有好好談一場戀愛呢，怎麼就突然要成為人家的媳婦了？老支書和阿強的家人上門說日子，選在了臘月初八。初六那天山裡下起好大的雪，阿朵想，他們該不會來了吧？沒想到初八阿強家的人還是挑着禮物進門了。那天晚上，阿朵偷偷哭了一場，她自己也說不清為啥要哭。她只是覺得，書上說的跟這現實的日子太不一樣了，她當女兒的日子還沒過夠。

　　阿朵給阿強打電話，她說咱倆斷了吧。阿強一下子就蒙了，他說怎麼了？你咋忽然說出這種話？阿朵沒吭聲就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院外有人敲門。阿朵打開門就看見了阿強。鬍子拉碴的他看上去憔悴極了，就因為她的那句話，阿強連夜坐着火車趕回來了。他說，我路上一夜都睡不着，凈在想你說過的話。我就是想跟你說，不管怎樣，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結了婚我也不會限制你，你們家只有你一個獨女，想住在娘家，我都會同意的。

　　阿強把帶給阿朵的水果放下，就和梅香父親一起去地里幹活了。阿朵站在院里，看着阿強和爸爸遠去的背影，心一下子軟了。她想阿強在離家那麼遠的城市裡打工，在高高的架子上一站就是一天，多危險多辛苦，自己不僅不心疼他，還整天讓他擔心，真是不懂事啊！

　　阿朵想為阿強做幾雙鞋墊。她打好褙子，照阿強的鞋樣剪好大小。買來五色的絲線，一針一線地在白色的褙子上綉牡丹花、梅花，綉鴛鴦、喜鵲，綉上相親相愛、白頭到老的字樣。白天上山做農活，只能在晚上綉。昏黃的燈光下，一不小心針扎到指頭上，血珠就冒了出來。那幾天，因為經常被針扎着，阿朵的手疼得連東西都不敢拿。

　　這樣忙了幾個月，阿朵終於綉成了9雙鞋墊。她託人給阿強捎了過去，她覺得，這樣的鞋墊墊在阿強腳下，一定能保佑他平安，別人問她為什麼只打9雙鞋墊。她說：9雙鞋墊代表九九歸一，天長地久。

　　又是第二年的冬天，阿強終於把阿朵娶到了家。他們只照了一套幾百元的婚紗照。阿強要給阿朵買金戒指，阿朵執意不讓。她說，我知道咱家的情況，等以後條件好了再買吧。

　　阿朵和阿強在一起了。她這時才覺得，阿強真疼人，真細心。冬天他從不讓阿朵洗衣服，因為水太冷，衣服都是阿強洗。阿朵從不化妝，但山裡的風大，阿朵的臉都皴了，阿強不吭聲跑到鎮上，給阿朵買了一瓶80多元的潤膚露，那是阿朵長這麼大用過的最好的化妝品了。

　　春節的時候，阿朵感冒了。阿強天天守着梅香，監督她按時吃藥。阿強還買回一個吹風機，他說洗完趕緊把頭髮吹乾，就不會再感冒了。阿朵聽婆婆說，往年這時候，阿強都跟朋友在鎮上玩。她突然明白阿強心裡有多在乎自己了。

　　過完正月十五，阿強要去浙江打工。臨走的晚上，倆人在村口散步。圓圓的月亮掛在天上，把遠近的山路都照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不是月亮的緣故，平時很內向的阿強忽然對阿朵說，你相信不相信，以前也有女孩子追我，可她們塗脂抹粉的，我一點也不喜歡。第一次見你，你自自然然的，就像咱這山上的野花，又樸素，又乾淨，我覺得真好看，那時候我就認定了你是我要找的。梅香說，可現在，我住在娘家，你住在你家，十天半月才見次面，這對你太不公平了。阿強說，有啥不公平的？結婚時我就答應過你，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阻攔和干涉你，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多掙點錢，蓋幢新房子，讓你每天都開開心心。不管在哪兒，只要我一想到你，想起你是我媳婦，我就覺得心裡可舒坦。再苦再累也值得…..阿朵說：看你說的，嘴怪甜的。阿強說；這是我的真心話，如是假話，我不得好死。阿朵說：不準這麼說，你死了，我怎麼辦呀……這時，月兒躲進雲層里去了，把阿強阿朵的周圍照得朦朦朧朧的，不一會兒，月兒又從雲層里露出臉來，把阿強阿朵的周圍照得亮晃亮晃的，這小兩口的身影疊在一起，兩顆跳動的心貼得更緊了。

　　天空中那半邊的彎彎的月兒還朗朗的開着笑臉，為這對至誠至愛的年輕夫婦祈禱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