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兒在山坡上吃草

　　我又夢見了我小時候放過的那隻羊。夢是斷斷續續的，情節不是很完整，像蒙太奇。

　　一段時間，老是做夢，回到鄉下，回到童年。很溫馨，很美。

　　這人哪，真是夠奇怪的。生活在鄉下的時候，拚命地想逃離。一旦離開了鄉下，又想起鄉下諸般的好來，無端生出思念。很多時候，我們其實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麼，盲目得可笑。

　　那隻羊是舅舅家當禮物送給我的，像小貓，雪白雪白，柔柔順順。天藍色的眼睛，大而明亮，純潔得像孩童的目光。我一見並喜歡上它。

　　我老家那地方，是山地，有的是山。山連着山，起伏連綿，只是沒有樹木。樹木早年是有的，而且多，都被砍光了。禿禿的山上，亂石遍野，雜草叢生。可是，沒人放羊，不知是什麼原因。

　　除了牛，父親不喜歡其它牲畜，包括豬。豬，是鄉下人的命根子，油鹽醬醋衣被鞋襪等需要花錢的都着落在豬身上。沒有豬，沒有肉，沒有油，那日子簡直沒法過。父親愛吃豬肉，卻無端地討厭豬；母親偏愛素食，卻把豬當做心肝寶貝。二老的思想行為，我至今仍無法完全理解。

　　父親說“一家放羊，十家罵娘”。我頂嘴說：“又不要你放！”那天，父親心情好，他破例地沒有懲罰我頂嘴，只是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算是默許。那年月，父親喜歡嘆氣，冷不丁長長地嘆一口氣，把人嚇一跳，讓人感到凄惶惶的。直到農村生活變好了，父親才不再冷不丁的喟然長嘆。

　　我把羊和牛關在一起。牛見到羊，很好奇，伸出鼻子像是要親羊。羊怕生，咩咩地叫着躲開。

　　每天早上，我都牽着羊，趕着牛，盡心地去放牧它們。牛黑，羊白；牛大，羊小。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徜徉在山坡的綠草間。那景象，現在想起來，真是如畫。

　　羊很孤單，依傍我，依傍牛。牛有長者風，總是順着羊。還時不時伸出舌頭，舔舐羊。這時候，羊就一副乖孩子的模樣，顯得很享受。偶爾，牛抬頭仰首低鳴，羊也跟着咩咩地叫幾聲，一唱一和，山坡頓時就注入了生氣。

　　羊雜食，人能吃的它愛吃，人不能吃的它也能吃。洋芋、紅苕，它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就柔柔地盯着，輕輕地咩叫着，撒嬌一樣。

　　莊稼成熟的時候，逞沒有人，我總是掰幾個隊上的苞谷，或者捋幾把黃豆，揣在荷包里，偷偷地給它吃。牛很羨慕，也眼巴巴地望着我。過意不去，我偶爾也讓牛分享。漸漸地，那羊吃滑了嘴，便盯上了我的荷包，時不時就把嘴伸進我的荷包。如果荷包里什麼也沒有，它就顯出失望的樣子，無精打采地走開，像是生氣的小孩子耍着小脾氣。

　　羊長得快，很聰明。為了討我喜歡，我讓它直立，它就直立。直立時，它還能搖搖晃晃地走上幾步。冷不丁，它就把前腿搭在了我的肩上。沒大沒小的，它還挺得意。它的角長出來后，我經常和它比力氣。它低着頭，兩腿前屈，不肯後退。常常是我認輸，才算罷休。只一樣，它不讓我騎。一跨上去，它不是擺脫我的糾纏，就是躺在地上耍賴。

　　後來，我又上學讀書了。每天上學時，我就把它和牛攆進一個叫朱家灣的地方。牛老了，一攆進朱家灣里，它就只顧默默地吃草。累了，就躺在草地上休息，從不亂跑。羊活潑，老是像小孩子一樣地攆路。不得已，我只好用繩子把它系在樹上。過了一段時間，它不攆路了，我也就不再用繩子束縛它，但我放學時，一聽到我的聲音，它便飛達達地老遠就跑來迎接我。那情形，像孩子依戀父母一樣。然後，尾隨着我，去喚老牛回家。

　　羊長大的時候，我就離家到一個更遠的學校住讀。羊沒人照料，母親雖然捨不得，還是找人把它宰了。我知道后，雖然心裡難過，但我也明白，羊一長大，遲早也就是那麼一回事。我本來是不挑食的，也貪戀肉食，但母親為回家的我專門燉的羊肉，我卻一口都沒嘗。真的，我吃不下。而且，十好幾年，一見到羊肉，我就想起我的那隻羊，一點胃口都沒有。我一度不吃牛羊肉，讓很多人感到不解。再不久，牛也死了，是老死的。

　　夢見那隻羊，醒了后，再也睡不着。電影《王二小》中的那句歌詞“羊兒在山坡上吃草”冷不丁地蹦了出來，小時候的許多事情，也像放電影一樣，很溫馨，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