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偷着樂

　　林國慶今年65歲，與共和國一天出生，當了半輩子井下工人，已經退休10年了。天天沒什麼事兒干，除了和老哥們下棋打撲克，再不就是侃大山，顯一顯兒子兒媳婦如何孝心，對他老兩口怎麼怎麼的好，大孫女、二孫子如何如何比誰家的誰誰強等等。

　　林國慶滿臉黝黑的皺紋笑起來就像山核桃似的。退下來這幾年一點沒見老，有點發福，變白了，感覺皺紋也少了些。每次看見老林都是抿着嘴樂，也難怪，現在國家富裕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林國慶的兩個兒子都成家立業，老兩口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你不樂幹啥去啊？不過，老林也有不高興的時候。說起現在的年輕人是真不會過日子，買東西盡挑貴的買，穿衣服要名牌的，買吃的要“綠色的”。去年老林的老伴過生日，在北京工作的二兒子全家趕了回來，大包小裹的自不必說，為了表達孝心，二兒媳婦給婆婆買了一件名牌衣服，據說叫“可怕”什麼牌子的，也許老林記錯了，不過價格挺可怕的，500多元一件。林國慶剛參加工作那幾年一個月才掙30多元，一年下來也掙不到500元，還要養活一大家子人。為了這件衣服老林着實生氣了好一陣子，想起來就嘟囔幾句，說兒媳婦亂花錢，不會過日子。前幾天，老林又想起了這件事，嘮叨起來，給老伴惹煩了，衝著老林嚷道，“是不是沒給你買，你嫉妒啊？等今年你過生日讓孩子再給你買一件”。一句話把老林噎得沒了電。“得，可別給我買，我穿那麼貴的衣服上火，准生病不可，告訴孩子們，啥也別給我買，我啥也不缺，把我孫子領來陪我玩幾天比啥都強。”

　　老林說的對，如今黨的政策好了，生活水平和過去簡直沒法比，55歲就享受了退休待遇，雖說老伴沒有工作，可老林的退休金就夠他們花的，兒子們每月都給些零花錢，老兩口很仔細，所以，每月都有剩餘。去年國家又出台了居民醫療保險的好政策，生活上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什麼也不缺。大兒子和老林住一幢樓，也在煤礦工作，比老林乾的出色，在礦上當一個小幹部，他們只隔一個單元，買什麼好吃的都要拿來和老兩口一起吃，大兒媳婦是教師，知書達理，對老兩口非常孝心，但是生活習慣讓林國慶有些看不順眼，吃剩下的飯菜就要扔掉，尤其那肉塊子，讓老林覺得非常可惜，小時候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兩回肉，只有過年的時候全家才能吃上一頓餃子，餃子餡里零星有點肉末，其餘大部分是菜邦子。大孫女從小就愛學習，懂事聽話，去年考上了哈爾濱工業大學，礦里還給獎勵了5000元錢。這讓老林感動夠嗆，有事沒事總愛給大兒子上堂思想政治課，告誡他一定要勤政廉潔，千萬不能貪污受賄，不能給老林家抹黑，弄得大兒子見着老爸就緊張，好像真犯錯誤了似的。二兒子大學畢業分配到北京，工作比較穩定，奮鬥了幾年，有了一定起色，在北京買了房子，結了婚，現在二孫子都上小學一年級了。老林沒事的時候就愛拿着二孫子的相片翻看，期盼着二孫子放假回來，領着二孫子沒事就像“小瀋陽”那樣“啪啪”的溜達。那種愜意的心情比穿什麼“卡帕”都幸福。

　　林國慶時常發自內心地感慨，能活到這份田地確實很知足了。他感覺就連過去的地主也沒他幸福，想吃什麼到街里就能買到。衣服沒等穿舊呢，兒子媳婦又把新的買回來了，氣的老林總說兒子是有錢燒的，忘記了過去的窮日子，不知道他年輕時后拉扯他們有多難。可兒子兒媳總要反駁他幾句，說那是什麼年代了，過去計劃經濟，國家體制比較落後，老百姓的日子都很窮，如今改革開放已經30年了，我們國家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哪還有那麼窮的日子可過了，你們二老為我們操勞大半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

　　老林每次和兒子拌嘴的時候，雖說嘴上不饒人，可是心裡總是美滋滋的。

　　一天傍晚，吃完晚飯的老林沒啥事，陪着老伴在小區的廣場上遛彎，腰間的手機里傳出優美的彩鈴聲，好像是宋祖英唱的《今天是個好日子》。老林對歌曲一竅不通，反正挺好聽，挺喜慶的。至於是誰唱的跟他沒關係。

　　“喂，誰呀？”

　　“老爸，是我呀，你記不住我的號啊。”

　　“啊，老二呀，你小子心中還有你爹啊，這麼長時間，才來電話。”在一旁的老伴嘟囔着，“老東西，才半個月，你就忘了。”

　　原來是遠在北京的二兒子打電話，意思是想讓老爸今年到北京過生日，讓老兩口逛逛北京城，看看毛主席，天安門，今年還有大閱兵，那陣勢，肯定老壯觀了。老林聽的心裡痒痒的，想去吧又心疼錢，就是兒子給拿錢，那也不是風刮來的呀。

　　“不去！那得花多少錢！”

　　“老爸，你要是真不想去，那就算了。不過，你知道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麼嗎？”

　　“是什麼？”老林怔住了。

　　“人死了，錢沒花了。哈哈……”

　　“臭小子，拿你爹開涮，等到北京了，看我不揍你。”老林假裝生氣道。

　　“嘻嘻，爸，讓我媽接一下電話。”

　　老林把手機遞給了身邊的老伴，扭頭走了，嘴裡嘟囔着，“就跟你媽親。”……

　　晚上老林看完電視，躺在床上睡不着覺，他翻來覆去的琢磨，北京到底有多好呢？如果能到北京溜達一陣子那我這輩子就不白活一回，就更知足了。可一想到花錢，他就心疼。也難怪，過去那窮苦日子真讓他窮怕了。不過，他又想起了春節晚會上趙本山的那句經典台詞，“人死了，錢沒花了。”……林國慶想着想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老林就起床了，看着身邊的老伴還沒有睡醒，他站在床邊遲疑了一會，伸手推醒了老伴。

　　“你幹嘛呀，我還沒睡醒呢？”

　　“你去北京不？我陪你去。”林國慶詭秘的笑着。

　　老伴微怒道，“老東西，不用你陪，我自己去。”然後，伸了個懶腰，翻過身去，偷偷地笑了，又睡著了。

　　林國慶嘿嘿一陣詭笑，照着老伴的臉頰狠狠親了一口，哼着小曲，到廣場鍛煉身體去了……

　　1960年開始，中國連續三年大旱，莊家顆粒無收，國家當時非常貧窮，老百姓的日子及其艱難，吃觀音土，啃樹皮，還有餓死的。林國慶原籍山東省，哥們五個，他是最小的，父母過早相繼去世了，身上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都結婚成家了。他今天到姐姐家吃一頓，明天到哥哥家乘一頓，食不果腹，居無定所。16歲那年，林國慶實在沒辦法，隻身投入到要飯的大軍，他四處漂泊，餐風露宿，沿街乞討。受盡了白眼，漫無目的的來到了黑龍江省雙鴨山市，那一年他已經18歲了，由於營養不良，只有1.60米高，乾瘦的像根燒火棍。在一位好心人的幫助下，介紹他到煤礦工作。從此，林國慶結束了乞討生涯，當上了一名井下工人，這一干就是37年。

　　林國慶非常珍惜這份工作，雖然每月只有30多元的工資，可對他來說，只要有吃的、有住的就心滿意足了。所以，干起活來非常賣力，一個班也捨不得休，遇到感冒發燒也堅持上班。領導很看重他，可惜他沒上過學，沒有文化，沒法提拔他。他也不想當官，只要有錢賺，當一輩子工人他也願意。

　　一晃三年過去了，林國慶比過去強壯了許多，一身疙瘩肉。21歲的他在那個年代也該談婚論嫁了。下了班之後他不願意總悶在宿舍里聽廣播，他有事沒事總愛往工友張大哥家跑，張大哥有個妹妹，和林國慶同歲，長的雖然不算漂亮，但很賢惠，屬於那種老實巴交型的。林國慶就愛和她搭話，眼珠子總是隨着姑娘的身影屋裡屋外的打轉，像是有根線縫在了姑娘身上似的。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滿腦子都是那個姑娘，有時還能夢着她。這張大哥畢竟是過來人，他看出了林國慶的心思，在說林國慶這小夥子也不錯，勤勞肯干，為人憨厚，就把自己的妹妹介紹給了林國慶。談了幾個月戀愛，年末，林國慶租了個房子，倆人就簡單結了婚，婚後，他們日子過得雖然清貧，但很和睦，很少聽見他們吵架，先後有了兩個孩子后，日子就更加艱苦了。

　　多年來，林國慶省吃儉用，節衣縮食，用微薄的收入支撐着這個家，先後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給大兒子取了媳婦，成了家，又把二兒子供出了大學校門。隨着改革開放，林國慶的工資也逐年增長，兩個兒子先後成家立業，對於林國慶來說生活上也沒什麼負擔了，單位還給分了一套樓房。剛退休那幾年他還找了份打更的活干，幾年下來，多少有點積蓄，隨著兒子們生活水平的提高，阻止老林幹活的呼聲越來越強烈，老林實在拗不過兩個兒子，只好閑下來頤養天年，過着優哉游哉的日子。

　　……

　　當太陽爬上山頭的時候，林國慶的老伴起床了。她晚上愛看電視，早上起床比老林晚一些，她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到樓下買早點，這些事，老林從來不管，買啥吃啥，也不挑食。象往常一樣，她剛要下樓，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歡喜，掉頭回到屋裡，抄起座機，撥通了二兒子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