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副手套

　　小時候，我的左手一到冬天就手指麻木，而且每根手指都腫得像胡蘿蔔。去學校的路上覆蓋著冰雪，一隻手扶着自行車車把，我常常摔得鼻青臉腫。

　　父母帶我去看過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葯卻沒有效果。於是，一到冬天父親就起早貪黑接送我上下學，十分辛苦。有時候父親下班晚，我只好在雪地里走近一個小時才回到家。

　　楊德剛和我一個村，也在同一所學校讀書。他個子比我高一頭，騎着一輛很破舊的28自行車。不久，他對父親說不如他每天接送我上下學。他提前幾分鐘從家裡出來接我，然後晚回家幾分鐘送我回家。

　　這當然好，父母滿口答應。於是，再到冬天，我就坐到了楊德剛的自行車後座上。

　　下雪天，因為路滑，笨重的自行車總跑偏。於是，一次又一次，我們一起摔到雪地里，溝里，滾成兩個雪人。楊德剛團起雪球朝我身上扔，我也朝他身上扔。然後他推着自行車往前跑，我在後面追。天晴的時候，楊德剛在前面哼着歌兒，我在後面替他伴奏。不管天晴天陰，我們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一連四個冬天，楊德剛都風雪無阻地接我，送我。

　　父親調到城裡上班，我和母親也跟了去。幾年後，在溫暖的南方城市，我的手竟不治而愈。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是二十年。父親退了休，想回北方小鎮看看過去的老朋友。我跟他一起回去，想見見楊德剛。回去之前，我反覆打聽，得知他初中畢業后就不再讀書，現在是個菜販，每天蹬着機動三輪車趕集賣菜。

　　當我拎着一箱酒找到楊德剛的家，他妻子熱情地招待我，說楊德剛去城裡賣菜了，一會兒回來。他知道我這幾天就到。

　　果然，等了沒半小時，楊德剛回來了。他端詳着我，哈哈大笑，說我以前靦腆得像個大姑娘，想不到現在居然這麼壯實。喝着酒，我們聊起過去的日子。當我說起他曾一直帶我去上學，他搖搖頭，說過去的事都忘了。他只記得自己戴過的第一副手套，是我送他的。我詫異，我送過他手套？楊德剛搖頭，說冬天騎自行車手凍得快要掉下來。他沒有手套，總是在手上裹幾塊舊布。他戴的第一副手套是兔毛的，暖和極了，就是我送他的。

　　楊德剛見我不信，翻箱倒櫃找出一個小包袱。裡面果然是一副兔毛手套，但裡面的毛都掉光了，而外皮也裂了無數道口子。

　　“這可是我戴過的第一副手套，一直捨不得扔。瞧，上面還寫着你的名字，是你爸爸廠子里發的，他給了你，你又送給我。”楊德剛翻開手套，指着商標上的三個字說。

　　我拿起手套，隱約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一陣感慨后，我轉頭捧過一個木匣遞給楊德剛。木匣里，是一副野狼皮的手套，騎機動三輪車手一定很冷，楊德剛需要這個。我想了很久，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

　　楊德剛沒打開木匣，也沒問裡面是什麼。他叫妻子取下櫃頂的箱子，喝下一杯酒說沒啥好東西送我，只有一副手套。箱子打開了，果真是一副手套。

　　“我記得你手怕冷，一到冬天手指就腫得像胡蘿蔔。我專門託人找了張狐狸皮，狐狸皮的手套能活血，對你的手有好處。”說著，他不由分說地將手套塞進我懷裡。

　　看着楊德剛，看着眼前打開的沒打開的三副手套，我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