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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的蝴蝶來世的花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pp958

  我彷彿又看見了你。

  五月,還是戈壁的那個農場,還是那一棵棵梨樹。

  你站在那裡,脖子上系著一條粉紅的絲巾,那一角被風吹起來,飄呀飄的。而潔白的梨花也紛紛揚揚落下來,一如大朵大朵的雪花,溫柔地飄旋,纏綿地飛翔,給這北國的暮春作最後的送別。

  你緩緩地抬起頭,看着在風裡搖擺的枝椏,目光里有幾分哀怨,有幾分惆悵。誰說的,花謝花開都有生命的歡樂和悲苦;誰說的,青春紅顏里總是蘊涵著命運的凄涼。我猜想,那一刻,你湛藍的心湖裡一定掠過了落花的陰影。

  但你依然伸出了手,輕輕接住了一朵從枝頭飄零的梨花。你把五個花瓣分開來,一一擺在掌心,笑着對我說,林黛玉也太傷感了,月下葬花,還不忘寫一闋小詞,悼念花的亡靈,真是冷月詩魂呵。

  說完,又輕輕一揚,那些花瓣就飛走了。

  據朋友講,你是個達觀快樂的女子,是真的嗎?

  我和你其實不算深交。認識之前,聽說你在一所學校當語文老師,課餘還寫點文章,是散文,很小資的那種。於是就找來讀了,文筆確實不錯,平平淡淡的感情,一經文字的渲染,就有了波瀾,恰似早春二月的小河,冰清玉潔而又有涌動着脈脈憂傷。

  後來,你調到一家新聞宣傳單位工作。我去拜訪你,正是冬天的一個黃昏,夕陽的餘暉從玻璃窗上射進來,在你的辦公桌上塗了一層黯淡的橘黃。你對着電腦打印什麼文件,很忙的樣子。我們說的話不多。大概是初次見面,兩人都顯得拘束,呆坐着,不知道該找一個怎樣的話題。記憶中,我只是詢問了一些有關工作方面的事情。你的回答也很簡單,好象是說自己其實喜歡當老師,雖清貧,但充實。說話時,手裡端着一個茶杯,慢悠悠地轉着。我發現杯里的茶水已經不多了,幾瓣翠綠的茶葉靜靜地躺在杯底。那一次,我只記住了你的辦公室:殘陽,晚霞,湖藍色的壓桌玻璃板,碼放整齊的一摞文件……

  應該說,我們只是兩個文學愛好者。在這個偏遠的小縣城,大多數人並不知道世界上還存在什麼詩歌小說之類的東西。愛好文學的人很少,那個小圈子不能算作圓,只可稱為一個句號。在這個圈子裡逗留的朋友,要麼,被人譏笑為神經質;要麼,被領導挖苦為不入正業,反正名聲不怎樣光鮮。但不知為什麼,我們偏偏把你拉了進來。幾個年輕文友說,楊大姐,人好。人好,文也漂亮,就這兩樣,你也該入伙了。

  我一直相信緣。在這世界上,情人有情緣,文人也有文緣。自從你走進我們的圈子,大家突然就活泛起來了。每周總有一兩次聚會,地點選在郊外。冬天,去一個農家小院;夏天,則去原野和山林。縣城離祁連山近,那個扁鬥口和海潮壩就成了我們經常遊玩的地方。文友們大多嗜酒,喝半斤八兩,不算海量,但你卻不勝酒力,三兩杯入肚,臉上就飛起一團紅暈。待我們醉眼朦朧、亂叫狂舞的時候,你便獨自坐在山澗旁,雙手托腮,靜靜地眺望着遠方。面對青山雪谷、潺潺流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98年,我與你一同去山丹參加胭脂山筆會。那一次,到會的名家很多,如同人在江湖,自然少不了頂禮膜拜。開會前,許多人都圍着那些詩人作家,或聆聽教誨,或簽名留念,那情景絕不亞於當今少年崇拜歌星舞星。我和你屬與於遠山僻壤的土老帽,不會巧言令色,只能呆在一邊,看人家的熱鬧。說實在,我的心裡還真有點兒酸溜溜的滋味。但你一直很坦然。你說,我們是遊玩來的,看看山,看看水就滿足了。於是,大家便跟着你,爬上了那座高高的峰巒。站在那棵百年老松前,照了一張像。你一手拿着幾枝野花,一手握着一根樹棍,沖我們喊:瞧瞧,江湖女俠出山啦。想想那模樣,至今叫人忍俊不禁。

  跟你接觸多了,我漸漸知道了你家庭的一些情況:老公在一家公司當經理,經濟收入不錯。有一個女兒,上初中,聰明伶俐,學習成績非常好。我也慢慢認識到了你的性格:樸實、善良,文弱中有幾分敏感,也有幾分憂鬱。記得每次聚會,你總是忘不了給女兒打個電話,問問到家了沒有,吃飯了沒有,毛衣該不該穿,棉褲該不該脫,很是羅索的樣子。當手機里傳來女兒甜甜的話語,你也就笑了,笑的很自豪,很幸福。你曾對我說過,你一生中,家庭是寫記敘文,少不了絮絮叨叨,平鋪直敘;跟老公是唱戲,有時扮紅臉,有時扮包公;只有女兒,那才叫吟詩作畫,一枝一葉總關情。挺實在的人,卻說出滿含哲理的話,是生活,給了你比文學更多的啟發啊!

  2003年秋,我們幾個文友再次相聚於一個農場。時令已近9月,蘋果樹和梨樹上的葉子開始有綠變紅,被霜風搖曳着,一片一片地離開枝頭。農場的土地上,只有一些零星的向日葵還開放着,橙黃的花瓣燈盞般在那裡閃耀。秋天了,一切生命從絢爛走向平淡;一切喧鬧和嘈雜漸漸歸於沉寂。

  後來我一直在想,難道冥冥之中就有什麼暗示,讓你在這樣一個蕭瑟的季節,這樣一個黃葉飄飄的時候,跟我作最後的告別?

  記得那天也是到了黃昏,我們坐在那一棵梨樹下聊天,你突然伸出右手,讓我看那略顯蒼白的掌心。你告訴我,有一年去蘭州,請了一個老先生觀手相,那人很神秘地講,你的財路深遠,愛情美滿,生命能延續到80歲。你說完,就捂着嘴笑了:人又不是樹,活那麼長幹嗎呀?

  而正在那時,有隻蝴蝶飛了過來。很大的一隻,翅膀是扇形的,天藍色,印着白色的星點。蝴蝶正好落在你腳下,那裡有一叢已經凋零的菊花,不見了花瓣,莖幹上挑着幾片暗紅的葉子。你說,今年的花落了,明年還會開放,但不知道即將飄逝的蝴蝶,明年能不能找到它的家園?

  我發現你的眼神有點憂傷,伸出了一雙手,輕輕把蝴蝶捧了起來,然後,再輕輕放在嘴邊,“噗”地板吹了一口氣,讓蝴蝶翩翩飛上了藍天。

  彷彿是看了一個經典的默片,你那最後的神態,最後的動作就那樣永恆地定格在我的記憶中了。

  那年冬天,你患了白血病。

  又過了一年,你從北京治療回來。聽說造血幹細胞沒有移植成功,冬天的雪好大呀,好大的雪覆蓋了我們的全部期盼和希望。之後,你就一個人悄悄地走了。

  你留給我們最後的一篇文章是《遠嫁天堂的新娘》。

  而我,今生今世是不能參加你的那個“婚禮”了。作為文友,只能希望做一個夢,在夢中看見你的天堂,看見你依然坐在那棵是樹下,周圍是潔白的梨花,藍色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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