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十娘打抱不平

　　題目中的十娘即杜十娘。杜十娘何許人也？千古女俠是也。多年之後，再讀馮夢龍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不禁由此嘆，亦覺其悲。

　　記得初知杜十娘其名其人，是在高中時代。《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節選）是高中語文教材中的一篇課文。那時學習時間緊，任務重，功利心強，一心只為高考。這篇課文老師沒怎麼講，我自己也沒怎麼去鑽研。只是空知有這麼一個人，一件事。今晚，我仔細完全地讀完這個故事，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大約是在明代萬曆年間，京師名妓杜十娘在經曆數年供公子王孫追歡賣笑的屈辱生活后，為獲得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幸福和尊嚴，決意自贖。悲劇的是她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懦弱而又自私的書生李甲身上。李甲雖鍾情於十娘，貪慕其美貌，但擔不起愛情的責任，不能果敢堅定地為自己的選擇做主。關鍵時刻，他還受人蠱惑，屈從封建教條宗法制度和迂腐封建道德觀，出賣十娘，致十娘憤而擲寶沉江。李甲也因此淪為負心漢，愛情千古罪人，悔恨終身，積鬱成疾。

　　這是一則愛情悲劇。在這則愛情悲劇中，我再次看到了封建禮教之殘酷，個人於社會的渺小，李甲的懦弱自私，孫富的虛偽狡詐……我也看到了十娘的美麗與高貴，覺其一生不幸與悲哀，更為十娘的不幸遭遇打抱不平。

　　十娘 “渾身雅艷，遍體嬌香”，如花似玉，傾國傾城。然而時乖命蹇，“可憐一片無暇玉，誤落風塵花柳中”。十娘冰雪聰明，深知“媽媽”的貪財無義，又察覺李甲的忠厚赤誠。她巧妙回應“媽媽”的謾罵，捕捉並利用“媽媽”以貌取人的關鍵心理，因勢利導，設法脫離火海。十娘深諳紅塵，善於察言觀色；特別是對李甲，她更是見臉知心，體貼備至。十娘知書達理，重情重義，有膽有識。有困難時，姐妹們傾力相助；臨行時，姐妹們揮淚相送；李甲託人借了錢，她死了也托魂還其恩情；對李甲，她更是傾注了全部的身心。十娘高貴而美麗，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雖身處紅塵，卻始終保有一顆冰清玉潔般的心。她愛而執着，為脫身與如意郎君在一起，她傾其所有，一往無前。甚至在遭遇愛情背叛，理想落空后，不惜萬金與生命，擲寶沉江，香消玉損。

　　然而，十娘的一生也是可悲、可憐的。時乖命蹇，早年她誤落塵網，受盡屈辱，已是不幸；然而更可悲的是，她“錯認李公子，名珠美玉，投於盲人，以致恩變為仇，萬種風情，化為流水……”對十娘來說，李甲的出賣，不僅是一次婚姻的破滅，更是爭取美好人生理想的破滅。於是，她怒沉百寶箱，並縱身於江水。

　　悲嘆之餘，我又覺得十娘其實大可不必去死。只需心態好一點，只需有個人微微開導，十娘可能就不會死。十娘既是自由身，又有錢財，縱對天下男子失去信心，亦可獨自一人，找個好山好水處，活出些逍遙自在和價值尊嚴。百寶箱也大可不必怒沉江底，她亦可用這些錢財，助那些與自己情同手足共患難的姐妹們脫離火海。元好問有詩云：“問世間、情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不知這句傳世的愛情宣言，洗了多少人的腦。也不知這句話，葬送了多少世間痴兒女。或許十娘的死，也跟這句話脫不了關係。我在這兒不是怨元好問，而是認為，世間痴兒女們在瘋狂對待愛情時，也該對生命、生活持一份理性。不是說不可以為愛而死，而是要看對誰，要看值不值。畢竟生命也無比寶貴，每個人的人生也都只有一次，衝動的代價很大很大。

　　別說愛是沒有理由的，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當然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世間所謂的一見鍾情，其實大多只是愛其美貌或其他什麼罷了。不說愛的理由，也許有的真的很難一語說清，也或許有的只是覺得不便說罷了，只是怕說出來庸俗罷了。在我看來，李甲並不值得十娘愛，更不值得十娘為之香消玉損。且不說其只是一白面書生，一無才無能無銀無功名之人。單是其尋花問柳、獵艷青樓的作風和品德，已可見其不足以託付終身。可憐十娘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對李甲這一風流浪子給予了太大的希望。十娘也曾考驗過李甲，她富有萬金，完全可以自贖，她卻叫李甲出三白銀為自己贖身。可惜李甲東奔西走，分文無取，最後十娘還得自贖。其實，通過這件事，十娘就該看透李甲，看透其自私和無能，進而與之分手。李甲一堂堂布政使司之子，又是知書知文之人，卻分文無得。若李甲真心愛十娘，怎會如此。若是真愛，便會想法設法，不怕一切，不惜一切，是借是要，總會弄到銀子的。其實聰明的十娘不會不明白這些，只是一方面十娘太理想主義，不願相信這殘酷的現實；另一方面，十娘也因自身的“不潔”出身而自卑，便放低了對李甲的考驗考察要求。所以，她還是跟李甲走了。李甲又說自己懼怕老子，不敢帶十娘回家。十娘也不怪李甲，願與之浪跡江湖，她也聽從李甲的想法，可謂體貼之至。

　　然而，對不花分文便得到的才貌雙全、賢惠至極的美人，他並不知足，更不知感激和珍惜，竟在孫富的哄騙下，以所謂的孝順為借口，出賣十娘，令人悲憤至極。人為什麼就那麼卑賤，來之容易的東西便不知其好，不加珍惜。只怪十娘太容易就答應了他，他便覺自己了不起，便不覺十娘珍貴難得。試問他若真心愛十娘，願與之天荒地老，相守相伴一生，他會那麼怕他父親嗎？他會那麼容易就被人挑唆嗎？他會那麼懦弱，沒抗爭放棄了嗎？正所謂心不誠則志不堅，志不堅則易得魚而忘筌。他不過曾貪戀十娘美色，現在又想沽名釣譽，保住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利益，便覺得十娘出身不好是個拖累，便以自己懼怕父親為由為自己出賣十娘開脫。李甲自私愚蠢無恥至極，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佳人與幸福，當初贖十娘時分毫未出，現在還想典當十娘得千錢回家騙父母。他也是讀書人啊，出賣真心愛自己的十娘，他怎麼忍心？欺騙養育自己的父母，他怎不慚愧？還與色迷心竅、虛偽無恥的孫富稱兄道弟，他怎就不擇友而交？更可惡的是，他在孫富的指點下，通過眼淚來騙取十娘的理解和信任。可憐的十娘啊，當初你咋瞎了眼，選了這麼個無才無德，不仁不義的東西。好在十娘最後終於大徹大悟了，與之決裂。只是自己又何必那麼衝動呢？

　　杜十娘愛情悲劇形成的主要原因其實並不是她卑賤的出身，而是由於其自卑心理、理想主義等導致其放鬆對託身之人的考驗和考察，輕委身於人。在遭遇李甲出賣時，又因理想的破滅，縱身江水。一代紅顏，香消玉損，可悲可嘆。

　　常言道，真瑜常有瑕，但瑕不掩瑜。其實，這話只能對君子智者道，難向俗人蠢夫言。而這世間，瑕掩了瑜，瑕毀了瑜的時候少嗎？只因塵世超凡脫俗，慧眼識瑜者少；碌碌蠢才，視瑕不視瑜者多。而杜十娘不正是塊有點小小瑕疵的真瑜嗎？

　　作者：胡晴立

　　2014.4.17.下午

　　寫於四川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