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過

　　認識玲是在2003年，那年我十八歲，經過一個黑暗的高考過後在縣城的一個補習班就讀，整天埋頭在書本里，桌子上的書堆的超過了我的頭，我透過兩垛書本的縫隙看向黑板，看着老師不斷變幻的嘴型，莫名的有些煩躁，將頭轉向窗外，這時我被樓下路過的一個側影所吸引，在這個酷熱的夏天沒有帶任何的遮陽用具，就這麼安靜的走着，然後留下的是那個長長辮子的身影，我的頭隨着那個身影向後扭動。“嘣”的一聲，在我感覺疼痛之前聽到了巨大的響聲，然後感覺頭被書本重擊了，再是疼痛，我自覺的站了起來，“上課不專心聽講，出去”，補習班的老師才不把學生當人，我們也從來沒有把這裡的老師當做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在這裡，我們過着非人一般的生活，每天三點一線：宿舍、食堂、教室。我眼皮都沒有翻一下，拉開椅子走出教室，站在教室外窗戶邊，一邊用手揉揉腦袋，回想起剛才那個側影以及身後的長辮，“要是將長辮解開應該是更好看吧”，我這樣想到，覺得頭也不再那麼痛了。

　　下課了，同桌的文跑到我的身邊，“你是什麼情況啊，上課發什麼呆？”，我搖了搖頭，想了想，然後問他“知道學校里有扎長辮子的女生嗎，皮膚有點白”，我用手比劃了一下“大概辮子這麼長”，“你說的那麼不具體，我怎麼知道啊，你小子不會是思春了吧，在這個艱苦的環境下你也能想這些東西，佩服佩服”，我沒有耐心聽他的調侃，隨意的抽出一本書翻了兩頁，然後伏在桌子上小憩，等待下節課的開始。

　　晚上回宿舍躺上床，一閉眼滿腦子都是那個側臉和背影，我索性將眼睛睜開，睜得大大的望向天花板，但是感覺當天的天花板怎麼能拼湊出人的形狀，還是那個側臉，還是那個背影，長夜漫漫，卻無心睡眠，最後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頂着一對熊貓眼沖向食堂，我們那時的食堂是不排隊的，所有的人都舉着飯盒往裡擠，然後聽到不斷的叫罵聲，我也是在這人潮中的一員，正用力往裡擠得時候不知道後面誰推了我一下，我腳下一個拌蒜，然後手在空中無力的揮了兩下，“狗日的推我...”，在倒地之前我不忘回頭罵了一句，然後身體同地面作了一次親密的接觸，手裡的飯盒也被甩出去多遠，我心裡暗罵今天真是太背，出門踩到狗屎了。倒在地上的我看見我的飯盒在人群中被踐踏着，更有甚者準備一大腳開出去，搶在出腳之前我將飯盒捅了出去，然後屁顛屁顛的過去撿，就在我彎腰的瞬間，我看見了那個側臉，我顧不上臉上的污漬，顧不上衣服上的塵土，當然，也顧不上我的飯盒，慢慢的直起身看向她，看着她和一旁女同學在一起說笑，那個笑容，是我見過最美的笑容。也許，這，就是“一見鍾情”，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輕飄飄的，彷彿要飛起來一樣。終於，那個明眸的眼看向了我，看向了我臉上的污漬，看向了我衣服上的塵土，看向了我腳邊的飯盒，也看向了我的眼，然後，她忽然笑了。“笑靨如花”，我心裡無法找出一個形容詞，只能默默地念叨，我不敢與那個眼神對視，我只能看向我的飯盒，然後扯了扯衣服，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用手抹了抹臉，順手撿起了我的飯盒，抬頭再尋找那個身影，她和她的同學已擠到窗口打飯，我透過玻璃的反光看見我的臉，上面有幾道黑黑的印跡，然後看見我的灰黑的手掌，立即混身發熱，丟人丟大發了，我趕忙衝到洗碗池，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等我再回到窗口前，卻不見了她的身影，這一刻，我離她是如此之近，卻沒能更近的了解她，我想知道她的名字。

　　之後的每一天的清晨，我總是在這個時間段準時來到食堂，在靠近門口的餐桌旁等候，我無心打飯，我怕打飯的時候會讓她溜走，然後等到學生們差不多吃結束的時候買幾個饅頭草草了事。功夫不負有心人，大約在等了三四天以後，終於又看到了她，我朝思暮想的人兒。我鼓起勇氣，走上前去，卻不知道怎麼搭訕，她看到了我，表情好像有些詫異，接着微笑了一下，問道“你的飯盒呢”，“原來她還記得我”，我內心狂喜，“喏，在那”，我指了指一旁的餐桌。“你怎麼好幾天沒有來吃飯啊”，我擠着喉嚨的聲音。“你怎麼知道啊，我前幾天身體不大舒服，叫室友給我帶飯的”。“你是哪個班的”，我問道。“這很重要嗎 ”,她笑着回答。我正要回答“不重要不重要”，她卻又說道“我是高三三班的，我叫陸秀玲”。“陸秀玲”，我將這個名字在心裡默念我幾遍。“有事嗎？”大約見我沒有什麼動靜在那默念，她問我。我漲紅了臉，心裡說有事，嘴上卻回答“沒事沒事”。那天早上的早飯我竟然忘記吃了，驚奇的是，當天上午沒有覺得肚餓，聽課卻比平時集中了幾倍的精神。

　　時間過得很快，我依然每天在清晨的那個時間在食堂的餐桌旁等候，也依然多次碰到陸秀玲，同樣也多次忘了吃早飯，而我們之間也從剛開始的問候進展到可以在打飯等候的時候聊上幾句，甚至在一個桌上吃飯，也許是朦朧，也許是羞澀，我始終沒有把“喜歡你”說出口，她也始終同我保持着恰當的距離。又是高考結束，我拿了分數條，掃了一眼自己的分數，然後跑到學校大門口，坐在台階上看着過往的行人，我知道，她今天也要來拿分數條。臨近中午的時候，在陽光下遠遠的過來了一個人，我抬頭望了過去，卻被陽光刺痛了我的眼，我眯着眼睛看，對，那是她的身影，那獨自的、慢慢的、低着頭的人，就是她。我站起身，準備衝過去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臉，一張失望而憂傷的臉，7月的天氣彷彿進入了深秋，我感覺不到酷熱，我感覺到了瑟瑟的涼意，她好像哭了，這讓我沒有勇氣再踏出這一步，我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她，我躊躇了半天，終於還是在原先的地方坐好，然後低下頭握緊了拳頭，看着她從我的眼前經過，看着她走遠，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

　　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在大學的時候也託過朋友、同學去尋找她，只能知道她去了黃山市的一所大學，大二的時候談了戀愛。得到這些消息，我笑了笑。“祝你幸福”，我在心裡默念。

　　人生有很多的擦肩而過，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們同他人報以微笑或輕輕的打了一聲招呼，這個小小的停留也許能成為我們一生的記憶，但有無數個擦肩而過讓我們無法記憶。“擦肩而過即是緣”，這緣，在我們的眼裡，在我們的心裡，更在我們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