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牆裡的青蛙

　　圍牆裡的青蛙

　　快到傍晚的時候，路過一處新工業區民工宿舍樓建築工地，樹木被砍掉，削枝，拖走，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和雜草沒有了昔日的影子，幾處零星的居民搬遷到城市邊緣的新住宅區，高地被推光，低坑被填平，一圈圍牆把世界分割成彼此不相干的兩個部分。圍牆裡，青蛙拖着嗓子不停地嘶叫，撕心裂肺，直揪人心，伴隨的是現代工業文明施工機器的轟鳴聲，哐哐，叮噹，叮噹，哐哐……

　　小時候，跟祖父祖母住在鄉下，喜歡聽青蛙呱呱呱的聲音，那聲音如清泉流水，潺潺涓涓，韻律井然，清脆悠遠。唐朝賈弇把蛙聲比作管弦，宋人有詩句“蛙鼓鳴時月滿川”，把蛙鳴比為“管弦”與“蛙鼓”都不是很確切的，天底下不會有那樣優秀的管弦樂隊和鼓手。江南，尤其是江南之夜的蛙鳴，是美妙玄絕的天籟之音，那個時候，我是飽嘗了這天籟之音的，鄉下的湖泊、池塘、水溝、河流、小溪、草地、水田都有青蛙。

　　兒時的夏夜，總會蛙聲陣陣，在如潮的蛙聲中，一群無憂的少年光起屁股，沐着如水夜色，踏着銀白的月光，沉醉在稻香里，魚游於小河、湖池中，追逐，嬉戲，廝打，直至夜色稠濃、夜涼襲皮，直至祖母呼喊。

　　現如今，稻花香里聽取那蛙聲一片只是小時候躺在祖母家竹床上乘涼的記憶了，那美妙的東西日行漸遠，路過建築工地聽到的蛙聲，不再是天籟之音，而是一種心靈創傷，我感覺到青蛙在圍牆之內被人和機器四處追趕一跳一跳時的恐慌與無助，感覺到它們躲在某一泥坑或牆角，聲嘶竭力地哭喊，嚎叫，我不敢想象它們還能這樣哭喊嚎叫幾日，這樣的想象我是不敢去想的，也是不願去想的，但我知道，過不了多久，它們將塵封於鋼筋水泥之下，塵封於人的腳掌之下，它們昔日的家園將會被落地玻璃窗替代，被隔音條防盜門替代，被青磚白壁替代，被防靜電塑膠地板替代。這是一定的。我們每個人都清楚這一點。

　　然而，我們眾所不知的卻是，青蛙昔日的家園也是我們兒時的天堂，人類圈地建房時也毀掉了自己兒時的天堂，人類就是這樣，建設自己家園的同時，又在毀壞自己的家園，建設與毀壞同時並舉，不厭其煩，直至與稻花香氣擦肩，與蛙聲陣陣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