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牆裡的愛情（之四）

　　第四章 逆向的財富

　　1、農村學校和城裡學校很不一樣，在考勤方面寬鬆了許多。雖說是集體辦公，平時很少有教師在辦公室閑坐。通常情況是教師踩着點兒來上課，課間批改作業或寫教案，偶爾有人說幾句笑話，其樂也融融。他們淡泊名利，任勞任怨，真正稱得上“俯首甘為孺子牛”，不像城裡有些教師銅臭味十足。

　　張老師是恆源的教務主任，幽默風趣，人也隨和，與什麼人都划得來，往往一個冷笑話，能讓所有的教師捧腹大笑。一周不到的時間，他便與春蟲蟲很熟了。恆源中學的教師當中，張老師是唯一敢於和春蟲蟲開玩笑的人。

　　在春蟲蟲眼中，張老師是一個喜歡在平靜中製造波瀾的人，雖然他製造的“事端”挺幼稚挺小兒科，但是她並不感冒，甚至是有幾分期許。她就喜歡與這種人打交道，玩笑當中也能增長一些見識。春蟲蟲覺得他的詼諧和睿智與稻草人有點相似。

　　這天是星期五，張老師要檢查作業教案。

　　吃過早飯春蟲蟲就早早的來到學校，隨後八年級數學老師孫老師和外語董老師也到校了。春蟲蟲向他們請教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偶感風寒的春蟲蟲無法拒絕咳嗽侵擾，濃痰卡住了她的喉嚨。她快步走出辦公室，把濃痰射到花壇泥土裡。

　　張老師騎着電瓶車衝過來：“哇！早知道今天戴口罩來了。”

　　春蟲蟲：“你就是戴上龍嘴子，噴出的還是SARS病毒。”

　　張老師笑道：“不會吧，空氣還沒有被你污染到那種程度。”

　　春蟲蟲：“臭氧層都被你提高了幾個百分點。”

　　張老師：“好了好了，那句話算你說的，我重新說一句。”

　　春蟲蟲瞪他一眼說：“你再放出來的，恐怕會更臭。”

　　2、教師都去上課了，辦公室內唯春蟲蟲一人。

　　春蟲蟲覺得現在的自己，靈魂構成簡單而有規律可循，可以用一個公式來表達：拚命工作+執着書法=春蟲蟲本人。拚命工作，除了獲取必要的工資報酬之外，還能麻木自己裂痛的靈魂；執着書法，則是為自己伸出去的哪只腳找到生命出口。

　　往事不堪回首，苦海無邊，回首也許可以找到歸岸。春蟲蟲把來恆源工作的時間定為自己人生長軸的原點。她決心把原點之前那些傷痛包裝起來，貼上標籤存放到自己心中那個落滿灰塵的書架上，讓原點以後的歲月沿着數軸正方向一步一個腳印地伸向遠方。

　　十餘年的教育教學經歷，苦樂參半，喜憂參半。在年復一年的探索和追求中，春蟲蟲在心靈深處積澱了厚厚一層對教育事業的熱愛，教育事業是她能夠生存下來的重要理由之一。當她面臨家庭圍城，女兒走失的極度悲傷時，是學生渴求知識的眼神鼓起她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她把學生作為自己的親生兒女，細心教誨，嚴加管教，望其成龍成鳳。

　　古語云：舉而措之天下之民。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亦人生快活之事。春蟲蟲認為，教育崗位雖無消煙烽火，然而潛在的鬥爭無處不在。既然升學考試已經成為學生就業的敲門磚，作為教師，就有責任有義務提高學生的考試分數。所以，她推崇“狼爸”教育，題海戰術，主張對學生進行魔鬼化訓練。

　　3、恆源中學外松內緊，人人爭貢獻，個個比幹勁。學校內定每月檢查作業教案一次，校長在周一例會上安排本周五由張老師負責檢查。為了贏得張老師注目，春蟲蟲特地用魏碑字體在教案扉頁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春蟲蟲認真整理了學生作業本。

　　課間休息時，張老師開始檢查。近水樓台先得月，第一個檢查的肯定是春蟲蟲。張老師的檢查很認真，作業一次次的數，教案一頁頁的翻，並認真地作記錄。檢查完之後說：“袁老師，乾的不錯，希望繼續努力。”

　　張老師竟然沒提她的字，這令春蟲蟲非常意外非常納悶！在縣城八中，她的字為全校老師所稱道，說是“八中一桿筆”。那麼，在恆源為什麼得不到張主任注目呢？她想不明白。要麼是張老師書法造詣特深，對她的字不屑一顧；要麼是她看走了眼，張老師根本不懂書法。然而，直覺告訴她後者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春蟲蟲急於想搞清楚為什麼，便指着自己教案扉頁問：“張主任，我的名字寫得如何？”

　　張老師：“我不是給你講了嗎，不要叫我張主任。至於你的字嗎，我看還行，挺張猛龍的。”

　　春蟲蟲：“我寫的就是張猛龍，讓你見笑了。”

　　張老師：“女孩子怎麼學寫這種字體，看不透。”

　　春蟲蟲：“張老師，我也請你糾正一下，請不要稱我女孩子，我都三十多歲了。”

　　張老師：“是嗎？原來你成年了。”

　　春蟲蟲反擊道：“原來你未成年？”

　　張老師：“就你能！行了吧。”

　　春蟲蟲：“請問張老師，你都臨過什麼帖？”

　　張老師：“這個問題改日再說，我去查作業。”

　　4、學生時代的春蟲蟲，字就剛勁有力，老師評價說不像女孩寫的。

　　參加工作以後，春蟲蟲拜縣城八中一個退休教師為師，學習書法，開始練習懸肘，字帖選擇由柳而顏，行書取法趙董。她的書法水平提高很快，不到三年功夫，就得到全校老師的讚許。為追本求源，楷書她寫張猛龍，隸書她寫張遷碑，行書她寫蘭亭序，而且漸漸感覺到自己的懸肘水平有了質的突破。

　　讓春蟲蟲困惑的是：自己的寫字水平應該是可以的，幾乎可以亂真。但是一搞創作就不行，一離開字帖，提起毛筆就心內茫然，手忙腳亂，不知怎麼寫才好。直到在網上結識稻草人，這種情況才有些改觀。

　　春蟲蟲至今還記得稻草人說的那段話：“學習書法不是玩戲法，十天半月就能掌握三招兩式，就可以拿到檯面上唬人。臨池學書細節決定成敗，需要虔誠，需要用心體悟，光有一腔豪情是不夠的，急功近利更是不行。要淡定！你要革貧窮的命，有志氣，這很好。如果你想在書法方面快速成才，可以嘗試臨寫《聖教序》，估計三、二年就能見成效，作品輕鬆入展，或者申請加入書協都可以。但是，你要是想成為一名真正的書法藝術家，這樣做不行，因為聖教序太完美了，缺乏應有的藝術個性。你想開宗立派，可以嘗試寫《張遷碑》，這是一位集大成的賢者，學之天天新鮮，夠你參悟一輩子的。何去何從，你自己決定！”

　　5、公婆死後，丈夫下崗。春蟲蟲再次跌入貧困和痛苦深淵。

　　解決貧窮的策略很多，有人跳槽，有人下海。春蟲蟲不想彷彿，因為她不想像熙熙眾人那樣為了獲取身外之物而不擇手段。她覺得為了這位世俗孔方兄而浪費自己的感情與生命，不值得。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中的“道”亦有雅和俗的區別。況且如此“勢利”也有悖於自己求學時代“做良師名師”的初衷。人生要有理想，沒有理想生命就會黯然失色；人生要有信仰，沒有信仰，人格就會變形。

　　然而，春蟲蟲又清醒地認識到這種現實，教書育人工作本身是不計名利的事業，工資收入是教師唯一的經濟來源。就目前教師的工資水準，妄想靠工資發家致富，不易！她想，教師工資的主要功能莫過於解決溫飽或實現低層次的小康，至於脫貧致富須另作打算。所以她認為“脫貧戰車”就像一輛三輪車，三個輪子同時運轉，戰車才能穩步向前。

　　爹娘過一輩子窮日子，一分錢常常掰成兩半花。想起被貧困和勞累壓彎身軀的父母，春蟲蟲就鬱悶難受，心如刀割。年逾花甲的老父親在農閑之餘還要去窯廠做苦力，白髮蒼蒼的老母親在幫弟媳帶孩子之餘，還要拉扯幾隻羊羔。爹娘凄楚如許，都是她春蟲蟲的錯，爹娘省吃儉用，供自己上學，不就是希望自己及其兒女以後不再過窮日子嗎？

　　春蟲蟲認為，自己錯就錯在當初沒有把貧窮當作一種逆向的財富，而是把它當作一個沉重包袱甩給謝文廣。而謝文廣呢？卻是一個患有嚴重軟骨病的人，他缺少扛起這種包袱的勇氣和能力！現在，她想清楚了，路需要自己去走，有病需要自己去吃藥；路不能由別人替走，葯也不能找別人替吃。常言道“冷天不凍下力漢，黃土不虧勤勞人。”她又想起毛主席的那句很經典的話：“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她相信只要自己肯勇敢地站起來，敢於“冷眼向洋看世界”，定能“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