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的天空

　　夏天從老家回重慶的時候，帶了香草的種子回來。原本是和媽聊天的時候無意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說了一句：要是帶點種籽回去試試就好了。結果媽當了真，忙三忙四地去翻箱倒櫃，給我找出了香草種籽。還小心翼翼地幫我放到了皮箱的底層。

　　回到重慶后，拖了很長時間才整理皮箱，看見香草種籽安靜地擺在那裡，頓時心痛了一下。不忍冷落了媽的心意，於是，找來了空花盆，一股腦把那些種籽埋了進去。三天之後，當我從外地出差回來，看見居然有小小的綠尖尖冒了出來。連忙打電話給媽，那些種籽真的長出來了。媽聽了甚至比我還興奮，最後卻可惜地說：栽在花盆裡，估計長不大，要是有一小塊地就好了。

　　這是沒法實現的願望，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想聞到泥土的芳香那是奢望。我知道媽的心思，那小小的香草種籽，可以跨越遙遠的八千里路途，把我和故鄉連接起來，讓我透過香草看到故鄉的天空，聞到故鄉的味道，感受故鄉的陪伴。

　　突然就想起大學時出門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離家出遠門，路途迢迢，出門之前，媽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香草的莖稈，絞碎了給我做成了一個香包，放進我破舊的背包里。這是我極少看到的媽的柔和一面，平時的生活讓媽變得粗糙和粗俗，經常高聲叫罵我們，經常和爸為生活瑣事爭吵。在我們居住的小小院落里，別人家的園子都是種些孩子們愛吃的瓜果，只有我們家種的是玉米和高粱，更別說種點花草了。窮人能想到的只是如何填飽肚子，爸媽都是被困頓的生活折磨得疲憊不堪的人，花花草草的世界離他們太遠。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當年媽為什麼會想到給我帶上香草，大概是覺得一個女孩子也該有這些了吧，那時我連最廉價的擦臉霜也沒有，或許在媽心裡也覺得是個歉疚，所以去找了香草去做了香包，盡她所能讓我出門在外的時候能有那麼一點點值得炫耀的東西。的確，那個小小的香包，經常在室友們手裡傳來傳去，每個人都喜歡聞那淡淡的香。就這樣，香草淡淡的香氣，在異鄉陪伴了我四年，媽也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回到她身邊，她總會惦記着給我縫上一個香包帶走。甚至有一年回家，我看見園子里居然種了點香草，好奇地問她：你怎麼也弄上花花草草了，爸不吵你嗎？媽愣了一下：老去別人那裡給你要香草，也怪麻煩的，自己種點給你拿着也方便。你爸也沒說啥。

　　從此之後，每年媽都會在園子的一角種上幾株香草。為了不讓那些高大的玉米擠占這小小的空間，媽還用樹枝為香草搭了籬笆，像一個傲然的私家園林。有時候，媽會跟來家裡竄門的鄰居說上一句：要不是大閨女喜歡，我才沒閑心種這個呢。媽說的的確是實話，這一輩子，她都是為生活奔波忙碌，閒情逸緻的心境離她無比遙遠。但是藉由我的緣故，她讓自己的生活里摻進了點滴花香，如果這樣能讓她寬慰，成為她的念想，哪怕到死，我也不會給自己一個不喜歡香草的理由。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媽自己究竟喜不喜歡香草。那天在街上閑逛的時候，看見一幅十字綉，名字就叫做《香草的天空》，那一瞬間，因為香草這兩個字，我便再也挪不動腳步，那炫紫的天空，若隱的房屋，黃泥的小路，十足就是媽住着的地方。那一刻，我決定用細密的針腳，縫製一幅十字的故鄉，掛在媽的房屋，算是對媽這麼多年為我種植香草的一個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