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鄉音

　　前些日子，我專程去了一次雲南孟連縣。受朋友的委託，一個叫小蘇的拉祜族小夥子在城北加油站等着我們。小蘇面容黧黑，稜角突出，高挑身材，結實硬朗，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敦樸實在，憨厚少言。我和他說了我們的想法和行程安排，想先去勐阿口岸，然後再看娜允古城，晚上住在這裡。小蘇憨笑着說：“孟連很小，幾個景點其實都很近，用不了一天就能走完！”當他得知我們是來自遼寧時，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接著說：“我妻子是遼寧葫蘆島的，你們是老鄉，她在家裡也沒什麼事情，讓她也陪着一起去勐阿吧！”我說：“那太好了，我原來在錦州工作，和葫蘆島還是毗鄰呢。”妻也說：“在這麼偏遠的小縣城，能遇到老鄉真是緣分呀！”

　　我把車開到小蘇家樓下，小蘇就跑上樓去叫妻子。小蘇家是居住在城中一個新建的小區里，裡面是多棟多層洋樓，封閉式物業管理，環境翠綠清潔，車輛擺放有序，這在縣城裡也是數的着的樓盤。不大一會兒，小蘇和身穿休閑裝束的妻子從單元門中走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看看什麼樣的老鄉，孟連這麼個小地方都來玩哇！”小蘇妻子是個外向型的性格，人沒到聲音早就傳過來了，等走到跟前，有點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可能沒有想到我們夫妻已經花甲之年了。小蘇坐在我旁邊的副駕駛座位上，小蘇妻子與妻坐在後排，我們向縣城西南方向的勐阿口岸駛去。

　　孟連縣城到勐阿口岸58公里，路況很一般，路窄彎多，貨車急駛，開車需要十分小心。我從妻和小蘇妻子的攀談中得知，小蘇今年36歲，出生在瀾滄縣鄉下的普通農民家中，18歲當兵在大理，因搞的是機要通訊業務，后被轉為志願兵，在部隊服役了15年，33歲轉業到縣公安局工作。妻子叫曲歐，今年32歲，原來在葫蘆島鋅廠工作，后買斷工齡自己做服裝生意，嫁到孟連后還沒想好做點什麼。他們是今年1月份在瀾滄老家舉行的婚禮，現在正值新婚燕爾，蜜月時期。一個北方女人隻身嫁到離家五六千公裡外的異域他鄉，邊陲小縣，這更引起我們的好奇和驚異。妻問曲歐怎麼和小蘇天南地北走到一起的，曲歐直言快語：“我小姨在昆明工作，是她的同事給介紹的，見面后我在這適應了幾個月，覺得還可以，就定下來了。”我心裡想，古代有漢唐公主和親匈奴、吐蕃，也是琵琶聲里，柔腸寸斷，可曲歐隻身遠嫁蠻鄉僻壤，竟是談笑風生，視若平常，更使我對她多了幾分敬意。我側過頭來笑着對小蘇說：“少見少見，你們可是千里姻緣一線穿呀！”可能是多年在軍營里養成的習慣，小蘇不愛大笑，面含微笑地點點頭：“是的，是的！”小蘇夫妻雖屬大齡但都是初婚，也正是這種特殊情況成就了兩人的千里姻緣。妻逗小蘇說：“你多有福哇，找這麼個俊俏的北方姑娘作媳婦，是不是心裡美滋滋的？”“他的眼眶高着呢，他娘說他看的相親姑娘能坐四輛大馬車呢！你看他長得又黑又沒什麼模樣，剛見面時還沒看上我呢，說我長得臉長。”曲歐戲謔地數落着老公，小蘇只是笑不作聲。

　　十一點鐘，我們到了勐阿口岸。小蘇對這裡比較熟悉，帶我們在邊檢通道登記身份證后，女武警發給每人一個“參觀卡”，就可以過關到中緬國境橋了。勐阿又名“芒允”，地處南馬河與南卡江的匯合處，中緬兩國以南卡江為界，東岸為中國，西岸為緬甸，中緬國境橋就修建在南卡江上。國境橋大約有百米長，兩端是兩國的國門，緬甸國門的風格是兩座金塔間的深綠色拱門，拱門上鑲有金色的圖案，綠地上嵌有緬體金字，顯得民族風格濃郁，色彩絢麗奪目；中國國門是一座方正寬大的磚石建築，門頂是金燦鮮紅的國徽，國徽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孟連口岸的金色大字，白色的孟連口岸聯檢樓映襯着敦實厚重的國門，盡顯大國風範。參觀國門可以走到國境橋中間的國境線，過線就是緬甸佤邦邦康，是不允許過去的。國人往緬甸去的不多，橋上的行人大都是從緬方走過來的，不時開過坐着緬甸邊民的載人三輪摩托車，據說邊民的生活日用品，有90％以上都是從孟連購入的。佤邦，或稱緬甸第二特區，是緬甸聯邦的一個自治區，曾為緬共根據地，1989年由鮑有祥領導的地方民族武裝組成，現有正規軍約3萬人，總部設於邦康。邦康盛產木材、礦產資源和農副產品，距“二戰”名城曼德勒只有300公里，由於歷史、地理、政治、現實等情況決定，佤邦地區仍在使用中國的人民幣、用中國的手機信號、看中國的電視節目、說中國話等。邦康坐落在勐阿口岸對面的南卡江畔的平壩上，地少人多，城市擁擠，除了一座金色的佛塔外基本看不到帶有民族特色的華麗建築。緬方江岸堤壩沒有磚石護坡，裸露着黃土碎石，公路上施工車輛來來往往，塵土漫天飛揚。孟連口岸聯檢樓旁有一個免稅店，櫃檯里擺的都是手錶、珠寶、煙酒、食品等，沒有緬甸的特色商品，我們幾人進去轉了一圈，只有曲歐買了一瓶化妝品，就從邊檢通道出來了。

　　中午飯是在勐阿回孟連路上的農家院吃的，小蘇要的燉土雞味道不錯，就是稍微硬了一些，我和小蘇吃的蠻香，妻和曲歐沒吃幾口。下午，我們驅車回到縣城，遊覽娜允古城。娜允鎮是孟連縣城駐地，古城位於縣城東部的山坡上，依山劃分為上城、中城、下城，孟連宣撫司署就坐落在上城。此時艷陽高照，碧空無雲，這裡氣候特點是陽光充足，溫差較大，在陽光下穿一件長袖T恤都燥熱難耐，在房屋裡穿着外衣還有些陰涼。孟連宣撫司署是傣族世襲土司刀氏的衙門，門堂飛檐斗拱，彩繪一新，外建有2米多高的圍牆，四周有4道側門，內建有正廳、議事廳、后廳、廂房等，是一座漢傣建築特色融合的建築群。小蘇把外衣脫下搭在臂彎上，和妻子陪同我們拾階而上，進殿來到正廳。曲歐坐在長凳上笑着說：“你們進去慢慢看吧，我讓我老公陪我在這算上一卦，上回來算過一次了，是不是老公 ”。蜜月中的新媳婦願意粘着新婚丈夫撒嬌，小蘇苦笑着坐了下來，瞅了妻子一眼，對我說：“這裡面不大，資料很多，我也介紹不出什麼來，你邊走邊看吧。她可能有些累了，我倆就在這裡等你們。”我答應了一聲，就和妻向議事廳里走去。“時間來得及，你們放心玩，後面房子里還有孔雀也可以看看。”身後又傳來曲歐笑語聲。

　　傣族的先祖是在南宋年間來到孟連建立村寨，伐木開墾的；元朝至元年間，朝廷在此設“木連路軍民府”，派使安撫索賦；明永樂年間，設“孟連長官司”，官居六品，賜土司姓刀；清康熙年間，賜封“孟連世襲宣撫司”,官從四品；民國時期，始稱瀾滄縣孟連宣撫司。660年以來，有28任土司相沿承襲，綿延不絕，統治歷經元、明、清、民國4個歷史時期。孟連宣撫司統治區域東隔瀾滄江與威遠州（今景谷）相望，北與車裡宣慰司（今西雙版納）相連，南與孟艮府（緬甸景棟）為界，西與查里江（薩爾溫江）與木邦宣慰司（今緬甸東枝臘戍一帶）相鄰，北與勐緬司（雙江縣）和孟定府（耿馬縣）毗鄰。土司衙署最初建於明代，清代被燒毀重建，1919年建成，現為雲南18個土司衙署中保存最完好的。

　　孟連宣撫司署的庭院里遍植多種熱帶植物和花卉，擁紅倚翠，芬芳香艷，遊人漫步其中，就如同在植物園中舒暢和愜意。芭蕉樹叢中露出一座傣家的竹樓，條石底座，茅草鋪頂，竹筒迴廊，木柵欄杆，走近一看，裡面關着一隻孔雀。絲網外的幾個女學生穿着色彩鮮艷的衣裙，手裡拿着五彩絲巾，嘴裡念叨着：“開屏，開屏！”過了一會兒，那隻孔雀果真轉過身來，長尾立起，羽毛張開，珠光寶氣，彩屏玉簾。

　　回到正廳，看到曲歐正依偎在小蘇身旁低語，手裡還拿着兩串削皮的菠蘿。她見我們回來，立起身來笑着對妻說：“嫂子，來吃塊菠蘿，這裡的菠蘿可甜了，我們在家是吃不到的。”“算卦了嗎，一定很吉祥吧？”妻一邊接過菠蘿一邊問着曲歐。曲歐小聲對妻說：“很好哇，我剛剛懷孕，這裡的人都很信這個。”妻曲歐在竊竊私語，估計談一些女人妊娠保健的事情，小蘇和我走出大門直奔中緬街而來。

　　中緬街位於縣城中心，佔地面積很大，街路縱橫，店鋪林立。小蘇告訴我，中緬街最繁華時有商鋪400多個，有300多個緬甸人在這裡經營，主要是緬甸的珠寶、玉石以及東南亞各國的服飾、食品、傢具、藥品、工藝品等，有的緬甸人在這裡做生意已有15個年頭，還有在當地娶妻生子的。妻和曲歐在靠近大門的一家食品店裡，一人買了一袋緬甸糖果。這時，曲歐忽然對妻說：“嫂子，今天晚飯到我家吃吧，我給你們包餃子吃，嘗嘗我的手藝。”“哦，那怎麼行呢，你們陪了我們一天，我正過意不去，哪能到你家去添麻煩呢！”我和妻對曲歐的話顯然沒有思想準備。曲歐見妻婉言謝絕，睜大眼睛，不容置疑地說：“哪裡有麻煩呀，誰也不差吃，我就覺得今天我們特別有緣。”“不行，不行，堅決不行，要不我請你們一起吃晚飯。”妻連聲說道。曲歐臉上現出一絲傷感來說：“我在這裡呆了半年，還沒有遇到過老鄉呢？家裡那邊人都沒聽過孟連這個地方。今天見到你們我真就像見到娘家人一樣高興，就想和你們夫妻在一起聚聚嘮嘮。”妻見曲歐的表情也動了惻隱之心，說：“要不今天晚上我們請你們夫妻吃飯，正好你們還在蜜月中也是遲來的祝福哇！”“嫂子，你就別推脫了，你說我嫁到這邊來，也沒有別的認識人，整天呆在家裡，都要憋死了呢！你們能到我們的新房做客和祝福，我們真是求之不得的。”小蘇在一旁見妻子着急的樣子，就真誠的對我說：“大哥，就別推脫了，你們先回賓館休息，一會我們再通電話。”我看到小蘇夫妻確實是實心實意邀請，就看了妻一眼，對曲歐說：“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老鄉你就這樣講究，做事敞亮令我好生感動。今天正巧是西方情人節，我們一老一小兩對夫妻在一起過個浪漫的洋節，就在你們的新居吃餃子，過洋節，哈哈！”

　　晚上六點鐘，小蘇打來電話要我們過去，說曲歐已經準備好了晚餐，他在樓下等我們。妻在附近水果攤床上買了哈密瓜、桔子、白梨等水果，連飲料裝了一大兜子，我們就向小蘇家走去。小兩口的新房在5樓，面積是110平米，南北通透，格局合理，裝修簡潔明快，傢具樸素實用，估計這個愛巢將花去他們的大部分積蓄。牆上的“囍”字花團錦簇，熠熠星輝，鏡框里的婚紗照青春靚麗，甜蜜溫馨。晚餐很豐盛，曲歐親手包的餃子，小蘇下廚炒的下酒菜，妻把水果洗過擺上，也是葷素搭配，滿滿一桌。我和小蘇倒滿啤酒，妻和曲歐斟滿飲料，晚餐在紅燭的輝映下開始，兩對邂逅相遇的陌路之人在彼此尊敬祥和的氣氛中深喝淺飲，高談低語。一直到午夜，我們才離開小蘇家回賓館。

　　在摩托“板的”上，我還在想着這一對來自北國南疆的情侶，不同文化習俗的夫妻，我衷心敬佩他們、祝福他們、難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