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的一縷青煙

　　這幾年有關我的時光，正如曾經撰文中所記述的那樣，獨居的日子多於與妻和桐桐的相聚，而每每為生計或是為事業勞頓數月後，又總會有一月前後的假期用來平靜自己。這樣的一種生活，雖則於家庭有愧，內心多有不安，但卻也獨有它的難尋之處，至少於那些終日奔波於各方，白天與黑夜都需勞碌乃至於行走在路上都要吶喊的人而言，是嚮往並渴求着的。我自然是愜意於如是光陰中，儘管人常有諸如“深處紅塵、不能自已”的感慨，不過如今的這種生活方式，不能說沒有自己選擇的痕迹。於是，讀書、旅遊、攝影、彈琴、品簫、飲茶便是平常的事情，竟引得不少人的欣羨。

　　然而，物有陰陽，人亦如此。今夜，獨自於書桌前，在昏黃色調的檯燈下，點燃一支煙捲，不經意地吸着，望着那縷縷青煙裊裊而上，在燈光下輕輕盤旋又淡然釋去，和着那耳畔輕輕響起的、自己博客首頁設定的那些循環播放的音樂，卻漸漸模糊了自己的視線，或是凝思，或是冥想，平靜之中卻又生出惶恐來。

　　我果真是不喜這平靜嗎？不，不是，至少在思索之前是要如此答覆自己。幾年前乃至更長時間之間的那段歲月，紛繁的事務也曾煩擾我，如同磐石般壓抑得我不能呼吸，像是被亂麻和野草纏住了心靈，竟沒有一絲可以舒張的空間，於是，我便渴求平靜，渴求自由，希冀自己能夠被這個世界忘記。我甚至將我身邊的那一部分其實也算是平常的人判定為俗子，儘管那時的我，也不得已要與他們一道，不時置身於紙醉金迷和紅塵艷曲，但內心深處卻總是期盼着逃脫與背棄，希望終究有一天能夠如今日這般平靜的生活。但如今這樣的平靜，卻又經不住時光和歲月的磨礪，未及三年，倒是感覺到自己有被它磨平而失去稜角的跡象，且心態趨於平和之餘又滋長出新的煩惱。

　　如火般燃燒的時光，於很多人而言，可以飛逝而過，我也有這般的感受，就像那曾經過去的那段煩擾的歲月，似乎很是短暫，但細想來，其實也至少有十二三年；可如水般平靜的時光呢，想必應該是緩緩地流過，細細地潤飾着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使得你永遠沉浸在享受與回味之中，但猛然醒來時，卻原來也是這般的快哩。已不能清晰記起是那篇文章中曾經說起過，人於青年時代，特別是三十以前，於“死”這樣的字，僅僅是知曉有這樣的事情而已，卻未必有真的感觸，因而，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少年，總是生活中陽光之中，他們並不會去規劃着太遙遠的事情，更不必說是暮年和死是怎樣的了，在他們的那個年紀，生命總是鮮活的，總是有希望和理想的；但人若是於三十以後，卻逐步對於“死”有着切實的體感來，當然這種體感，不僅是於“死”這樣的一種最終的結果，更是對於生命意義和價值的思考，這種思考，絕不是十幾歲的少年所口頭上說的那種，更不能提那些年少時候被灌輸的思想了，而的確是自身的體悟。這些年的平靜歲月，似乎更給予了我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的可能，可如今這樣平靜的歲月哦，真的就這樣平靜地流淌到了今天，竟是到了三十五歲的光景，卻忽然警覺起來，我餘下的生命，卻就是要在這樣的平靜中渡過嗎？那末，生命究竟為何？這便就是生命嗎？

　　其實，我也深知，這生命，斷然是需要有理想的，縱然是不必有激情，理想也是不可少的。我不能判定已是暮年的那些人們，是否還會有理想伴隨，來支撐他們走完餘生，或許，他們的思想，現在的我還不能明辨。但我深知，如我再年輕一點的那十多年的時光，儘管時常有瑣事煩擾，甚至常常期盼能夠逃離當時的生活，內心卻從未用空虛來充斥。彼時的我，對於彼時所從事之業，且不論是否可稱得上為事業，的確是有着美好的規劃和期許，正如我曾經的文章中所提到的“在這樣的一個時間裡，每一日我都用全部的心事去想着她，每一日我又都在設想和計劃着她的將來，而每一日又總是在看着她確然是陪伴着我的心事和設想，一天天地成長，就像是那一天天長大的孩子，微笑地看着你，擁在你的懷抱之中。”現在想來，那樣的一種情形，便可謂是有理想了罷，若是那理想畢生陪伴自己，縱使再有煩擾憤憂，亦不失方向，或許待到暮年臨死之際，也可坦然應對已走過的旅途。可那樣的理想，我並未有能力延續，於是，在最終得到自由和平靜的時刻，也失去了它。

　　也許，我需要重塑我的理想，但我的確，至少於此時此刻，尚還不能明確這即將的理想究竟為何？我並非說現在從事之職業，是不需理想的，如果僅僅將其視作是生計來源，必然是詆毀它的尊嚴，不僅於更高層的組織所不容，於我自己也無論如何是不能從的。然而，誠如這些年的客觀事實，我不得不認可如今的職業應是責任大於理想，我固然會儘力去做好它，但我卻未真正將其視作是理想，況且，若用輕狂的話語來言，也是不值得視為理想的。或許有人言，若是做好這個職業，可有機會再往更高處，或是索性離開這裡，去尋覓另一個更高處罷了，我也知，身邊的許多人包括很多的友人，都是如是規劃的，可這便是理想嗎？那個更高處果然就是你所期許的嗎？至少，我還未想明白。當然，我絕不否認他人將其視為理想的可行，畢竟，很多人是真的以其為樂趣和支柱的。

　　我知道，這塵世中的諸人，並不能是都有如我所祈求的那樣的理想，但也終究這樣一步一履的走來，在這樣的一種行走中，細細體味到人生的意義，平淡是真果然是這樣一種狀態的確切描述。又或是將妻兒老小的物質豐腴視作為自己的理想，這當然也是我的追求，但卻終究又覺得，無論是平淡或是物質的豐腴，至多是一種人間常態或是目標而已，又豈能輕率將其視作理想？

　　煙捲吸了一支又一支，那燈下的青煙一縷一縷地出來，卻又一片一片地散去，正如我的理想般如雲煙散盡，卻又將無窮的氣味回蕩在空中，居然又突然悟到，原來這理想與信仰或許是同樣的事情，那些皈依了宗教的人，已在現實中再也尋不到可以明辨的理想，於是才有了宗教的信仰。

　　終究，人是需要理想或是信仰的，我迫切需要重塑它。